大火烧了两天两夜,终于渐渐熄灭了。
疲惫的禁军们撤出秦岭,驻扎于陈仓城外休整,感受着山林中传来的热浪。
城中县牢已关满了人,多是以谋逆之名被拿下的。
“冤枉啊!李亨排除异己……”
偶尔传来类似这般的呼喊,很快,喊冤的官员便被乱棒打杀,尸体被拖出去,给旁人腾出了地方。
之后又有官员自称是与杨党虚与委蛇,颂赞忠王才是社稷栋梁,得以被安全地请走。
而在牢房深处,最黑暗之处,有一条大汉始终盘腿而坐,沉默不语。
入夜,牢门外隐约传来了争吵声。
“你们不能进去。”
“这是陈仓令薛景仙的批条,让开……”
“那你为何以弓弩对着陈玄礼?”
“我姓李,行六,旁人都称我为‘六郎’。”
“大胆,荣王当面,你还不行礼!”
“带走!”
李琬再问道:“是谁命你出手呢?”
他妙巧地避开了救出圣人之后去哪里的问题。
张小敬一愣,道:“我不知甚六郎,我要见忠王。”
“带走!”来人呼喝一声,要典狱开锁。
张小敬这才意识到,这位李六郎往上数,除了忠王,其余兄弟不是谋逆就是已死了。
一队人突然闯了进来,大步迈过幽暗的走道,直向最深处。
“不是。”
“张小敬?!”
“我没有,我只是给将军看,证明我弩上的箭还在。”张小敬道:“那支箭是别人放的。”
“你是不肯与我说实话啊。”李琬不信,微叹了一口气,道:“我行六,你可知我的五个兄长分别是谁?”
两人大步过去,拿了条披风兜着张小敬,摁着他的脑袋便押着他走,一直到了城楼之上。
“下去。”
他把兄长们数了一遍又问同样的问题,似乎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了很大的不同,可张小敬的回答却还是一样。
张小敬将要被重新带下去之际,终于道:“我若说实话,荣王会秉公而判吗?若错怪了忠王,如何?”
“六郎,此人危险,圣人被劫持时都敢放箭……”
张小敬反问道:“小人斗胆,敢问若忠王有不轨之心,荣王欲如何行事?”
“没人指使。”
“知道我是谁吗?”
“不。”张小敬忽然反应过来,惊疑道:“荣王这是要陷害忠王不成?”
这问题,李琬想了想才给出了回答,正色道:“我当救出圣人,扫除奸佞,劝圣人整顿边军,收复两京,再造盛世。”
“若能打消疑虑,我自然是拥护二兄至河朔整军,收复两京,兴复大唐!”李琬久在十王宅,势力弱小,眼见张小敬是个人才,起了笼络之心,直直盯着他问道:“可若是李亨果真有不轨,你又如何?”
“小人只是个无名小卒,不知道这些。”
李琬娓娓道:“我长兄李琮,也就是当今太子,意图宫变,将圣人逼出了长安;二兄李瑛,乃废太子,因三庶人案而死;三兄李亨,亦曾是太子,主动退为忠王;四兄李琰,因朝见时鞋底藏有符咒,被囚禁宫中,忧惧而死;五兄李瑶,则是三庶人案中一同被处死的鄂王。”
“叮”的一声响,刀劈在了锁链上,闪出火星,吓得典狱连忙开门。
他不再问,招过下属,吩咐道:“他既不开口,只当是李亨指使,带下去吧。”
“是李亨?”
“我再问伱。”李琬道:“是何人命令你冒然出手去救圣人?”
张小敬犹豫了一下,道:“没旁人,是我立功心切,想救圣人。”
“不知。”
待周围再无旁人了,李琬问道:“我问你,薛白劫持圣人时,那一箭是你放的吗?”
“不行,这是死囚,他放箭差点……”
城楼之中,许多官员正来回忙碌着,一名华袍中年男子正站在箭窗前远眺着秦岭。
此人相貌俊朗,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眉宇间透着思虑之色,见张小敬被押来了,转过身来。
闻言,张小敬回过头来,抿着嘴,不吭声。
“不必了。”李琬抬手止住了手下的喝叱,道:“我有话问他,都下去吧。”
“你不肯招,以为瞒得了我吗?”李琬叹息道:“我二兄是否故意要害陛下,你我说了不算,得查清真相才知。”
灯笼的光掠过那些披着各色官服之人,红的、绿的、青的,最后照在一个披着黑色军袍的宽厚背影上。
张小敬问道:“敢问荣王,可知我的那些同袍去了何处?”
听得这一句话,李琬像是把握住了笼络张小敬的关键,道:“有几人当夜窜入山林,不知所踪了。但也有几人与你一样被扣押下来,李亨以置圣人于险地的名义将他们军法处置了。”
张小敬脸色一白,问道:“死了?”
“不错,若非我救你,李亨难道就不杀你灭口吗?你竟还嘴硬,为他隐瞒?被人卖了还为人数钱!”李琬摇头不已,心知像这种无知小卒,初次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头脑一定是不清醒的,搞不懂状况,“也不想想,韦坚案、杜有邻案,他哪次为旁人出过头?含冤入狱,同袍身死,你还不醒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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