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娘已经盯着二楼雅座外那叫老郑的杂役小半个时辰了。
老郑一脸麻子,兴许不到五十的年纪,瞧着却有六十好几。那张总是有些邋遢的面容今日格外呆滞,正撑着两只肿眼泡、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雅座瞧。
这老郑虽说是半年前才来的船上,但自称从前是做过这门生意的,待人接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怎么今日瞧着竟有些露怯呢?
要么是惦记上了赏钱、要么是惦记上了人家的私财。总共就这么些小心思。
袁三娘这般想着,迈腿上了二楼,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一把揪住往旁边隐蔽处退了两步。
“瞧你这眼皮子浅的,怕是都没见识过比县尉大的官了吧?竟能没出息成这样,我这船上要是哪个都似你这般又贪又懒,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老郑低着头不说话,只偶尔抬下眼皮,仍是望着那雅座的方向。
袁三娘气乐了,扭头望向身后。
“我倒要瞧瞧,是什么大罗神仙值得你如此......”
吐了一半的话头蓦地打住了,她的脸也顿住了,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靠窗第二位雅座。
那雅座中的男子一身月白衣裳、穿的很是素雅,浑身上下除了那一支玉簪再无旁的装饰,修长的手臂半支着身子、微侧着头,眼神并不落在正中那些舞姬的妖娆身姿上,左手在琴案上随意拨弄着,弹出的声音却教人不由自主地丢了几魂去。
她瞧得出神,冷不丁一张脸缓缓移到了她的视线正中,却是那男子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一对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将那男子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袁三娘莫名有些心虚,正要收回目光,下一瞬那男子一把将女子拉入怀里,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似乎示意那女子将桌上剥好的蜜柑喂到他口中。
女子笑嘻嘻地掰开一瓣汁水饱满的柑肉,却在离对方半寸远的位置停住了动作,一转头尽数塞进了自己嘴里,随后耷拉着脸推开那男子,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那男子见状将琴案推开、也起身跟了过去,江上晚风吹起他月白的衣衫,衬得他身姿比那两岸细柳还要柔软飘逸。
两人离开雅座去了甲板上,袁三娘的视线便像粘了蛛丝一般跟了过去,从里挪到外,又从一边挪到另一边,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船头的夜色中,这才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
怎么回事?莫不是那沮河的河神当真显灵了吧?
想她做这行当也有十数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地还会如此失态?定是晚上那桂花酿喝多了一盅,才教人昏了头。
袁三娘摇摇头,再转身的时候那老郑早就不见了踪影。她低声骂了几句,匆匆往船上小厨的方向而去。
今晚的事可不能出了岔子。
甲板上,肖南回余光瞥见袁三娘离开的身影,这才丢了手中已经捏瘪的蜜柑,小心四处查看起来。
男子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生气了?”
“别闹。”
她故意不去看他,一副正当紧要关头、分身乏术的样子。
可她身后的人却显然没这么好打发,将扮苦装惨、戚戚艾艾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
“她要看我,我又能怎么办呢?你要是不乐意,下次我便将脸遮起来。若再不行,你便将我锁在客栈吧......”
肖南回知道她再不做点什么,对方就要彻底“构陷”她于不仁不义之地了。
她飞快转身,抬手覆上男子的嘴唇、示意他噤声。
不知怎的,方才热闹喧嚣的丝竹声、鼓乐声、谈笑人声通通不见了,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只余江水拍打船身的声响。
她微微从那飘荡的纱幔后探出头去,只见方才歌舞升平、人生喧闹的雅座厢房,如今不见一名乐师舞姬,宴饮宾客纷纷倒伏在案前,似乎上一瞬还在沉浸酣乐,这一刻便陷入沉沉睡梦之中。
她下意识掩住口鼻,可细细嗅了嗅又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雅座角落里随即传来些动静,却是一名腰缠玉带的大肚子男人和一位戴着帽帷的少妇。她望着那二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雅座与雅座也是有分别的。
只有那些给了纸花的贵客喝得是清清白白的佳酿,而其余的那些怕是掺了东西。
肖南回正寻思着,贾翰从船舷另一侧小心靠过来。
“这是要开始了?”
她刚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捂着某人的嘴,连忙放下手来。后者瞧她一眼、并未说话,却抬起一根手指摸了摸嘴角。
贾翰看看她、又看看那安静的男子,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半步。
那两人此刻却异常默契起来,一左一右绕开他、并排走向前。
“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贾翰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跟上前。
画舫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江面上,四周黑漆漆的,几乎分不清水面与江岸,只船头一盏孤灯同天上圆月相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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