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岩的风中,时常有种焦糊的味道。当地人称之为:“石头的味道”。
肖南回倒是觉得,那是阳光炙烤大地的味道。
长达十数年离开宿岩的日子也没能将这种味道从她的记忆深处抹去,当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被这熟悉的味道拉进回忆之中。
迎面的冷风涌入鼻腔深处,她却在其中嗅到了别的味道。
那是一种夹杂着水汽的土腥味。
像是盛夏时节暴雨将至前夜里的气味。
当然,这只是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她此刻无暇分辨这其中真正的意义,因为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眼底笔直向前的银光上。
平弦在空气中发出一阵低吟,沾染鲜血的枪头泛着冷光,刺破这重重迷雾,在下一秒牢牢扎进岩壁之中,枪体与石块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两个人的体重加重了惯性作用,她的身体狠狠撞上岩壁,夙未在她怀中一震,她能感受到他的重量透过胸甲压迫在她的肋骨上,胸腔的挤压令她猛地咳出声来。
四周的风更大了,雾气正迅速退散开来。
很快,她和她的陛下将会成为这光秃秃岩壁上的两个靶子,便是随便一个二流弓箭手,也能一箭将他们射个透心凉。
眼下两根飞梭链全部断掉,她手边没有任何可以攀爬受力的物件,好在此处离崖顶不过丈余,只要过了这最后一关,他们就暂时安全了。
深深吸一口气,肖南回用脚在岩壁上摸索可以落脚的受力点,随后对怀里的男子说道:“陛下,您要踩着臣的肩膀,才能上去。”
夙未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沉默地抓住平弦,借着她托在腰间的力量,用力向上攀去。
就这一瞬间的发力,两人面前的崖壁发出一声脆响,一道裂痕从平弦刺入的地方炸裂开来,疏松的石块咕噜噜地滚下万丈深渊之下,像是在提醒他们某一种结局。
时间不多了,她不能犹豫。
肖南回将全部力量都集中在肩上,拼尽全力将身边的人举了上去。
而与此同时,她脚下的石块轰然剥落,她整个人挂在平弦上,悬在了半空中。
生死一线间,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慢了,耳边隐隐有呼啸声从远处传来,刺激着她的五感。
有什么声音夹在在其中,急切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缓缓抬起头,向上望去。
还在不断滚落的碎石中,有一只手就悬在她头顶。
一只纤瘦、白皙,骨节分明的手,那手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串成色甚好的佛珠,简直就像是佛祖的手一般。
今日是怎的了,怎么总有种前尘往事、历历在目的感觉?
“肖南回!快把手给我!“
那人的声音刺破四周轰隆的巨响,直钻进她的耳鼓之中。
生的渴望令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去握住那希望,可理智却令她停住了动作。
她身上还穿着厚重的铠甲,即便没有这些,对于一个不习武的人来说,她也太重了。
如果他不能将她拉上去,她很可能会将他从崖壁上拖下来。
他是她身为一名天成将领的意义,她不能违背自己的职责。
肖南回怔怔地看着那人的脸,突然觉得:如果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这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突然变得疾言厉色、情绪失控,倒也是件十分难得的事。
此时此刻,他也确实是那个表情的。
咔。
最后一点支撑碎裂,肖南回感觉手中的平弦一歪,随即从岩壁中脱出。她的身体像一块沉重的石碑,慢慢向后仰去,即将在漫长的下落之后,摔得粉身碎骨。
然后,她翻转的视野在下一秒停住了。
一股力量拉住了平弦,阻止了她的下坠。
肖南回顺着平弦向上看去,那只手正牢牢地攥着平弦的枪头,锋利的枪尖将他的手割伤,鲜血汇成几道血线,顺着枪杆上的花纹向下蔓延。
“陛下......”
她下意识便想放手,然而那人像是能读懂她所思所想一般,厉声喝道。
“你若此刻放手,便是欺君抗旨之罪。”
他又加了一只手,她能看到那双手在颤抖,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她的脸上。
“甲衣!脱掉你的甲衣!”
她回过神来,用另一只手反手去解甲衣上的锁扣。
光要营最为引以为豪的便是这光要甲,可这甲衣穿戴起来却甚是复杂,锁子扣几乎不可能单手从外解开。
然而不幸中的万幸是:方才燕紫的剑气从背后袭来,她的甲衣已经从背后被剖成两半,当下已有几分摇摇欲坠。
手腕翻转狠狠一样用力,整片胸甲应声而落,随后是腰甲、两块护肩......
她顿时感觉身上一轻,已经流失殆尽的力气此刻似乎又缓缓流回体内,抓紧平弦奋而向上而去。
血在精钢而制的枪杆上流淌,肖南回只觉得手下滑腻不堪,就还差最后一点再也攀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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