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之前的想念是一支安静的白蜡,压抑地燃烧着,终有烧光的一天,但在那一刻,这支白蜡却被投进了枯叶堆中,烧起无法熄灭的烈火。
我已经意识到,我再也没有办法就这么走回帐篷,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一刻,为了能见到她,我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在当时那个年代,这种念头简直是疯狂的,我一开始甚至因为自己心中有如此强烈的想法而感到害怕。
我想抑制住这种强烈渴望,但是没有用,我的脑子无法思考那些可能性,虽然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掠过了无数可能有的悲惨后果,但是,所有这些平日里最忌讳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并不是我不害怕那个年代加在我们身上的东西,但在那一刻,我拒绝去想那些,我知道那不是冲动,因为我并不着急,我只是想见她,不能再等了。
我打量着帐篷口上的警卫兵,其实溜进去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可以通过铁丝通道下头的水游过去。但是,入水的路线需要仔细的谋划。
我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把袁喜乐送我的手表用手帕包好放在枕头下面,然后悄悄摸了回去,一路顺着医疗区域,寻找最合适的进入口。
大坝内侧的建筑都建在地下河道的两边,一边是医疗区、食堂,还有我们住的地方,另一边是工程兵、司令部,还有他们的食堂。因为系统不同、伙食不同,我们两个系统的人是被故意分开的。
医疗区是一块独立的地方,有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帐篷,上百个护士都住在里面。
我和袁喜乐的住处中间隔着食堂,所有的帐篷都搭在一些铁架子上,有些是日本人原来安上的,有些是我们自己焊接起来的。所以,整个区域全架在水面上,我可以从食堂下涉水过去一路到医疗区。但这样也有一个问题,就是怎么上去,铁架子全封死了。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我已经无法再等待,决定先下去再说。
我喝了几口烧酒,活动了一下身体,偷偷从营地的边缘下水,然后摸进了铁丝网下。
建立营地的步骤是,先使用电焊加固铁丝板,然后在上面垫上木板,再打上帐篷的防水布,隔音效果很差。所以一路过去,我听到上面的帐篷里全是各式各样的走路声、吵闹声和大笑的声音。
地下河的河水极其寒冷,我冻得瑟瑟发抖,但心中是滚烫的。这个时候也不敢打手电,就靠着木板缝隙中透下来的灯光前进。
游了几十米出了食堂,到医疗区的路上有一段上面没有遮盖,我潜水过去,再探头出来,发现这里忽然静了下来。
我差点打了个喷嚏,抱着双臂打着寒战从下往上看有没有地方可以上去,很快就发现有一个地方透下来的灯光特别亮。
我又闷头游过去,亮光那里的铁丝网上被气割出了一个圆洞,感觉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爬上去之后发现那是一个取水井,旁边放着很多水桶。
冷风吹了过来,我冒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衣服脱掉拧干,居然还暖和了点。我只穿着一条短裤,往袁喜乐的帐篷摸过去,就看到门口的警卫兵还在,看来那天是陪她去做检查了。
我们的野战帐篷都用泥钉打在土里,本来四角要用重物压住防风,这里没有那么多石头,所以改为直接用木板压住打上细铁钉,我不可能从正门冒险摸进去。
也不知道帐篷里有没有人,我想了想,来到帐篷后面贴着听了一会儿,没听到有人说话,才深吸了一口气,用小刀贴着帐篷的底部划出口子,然后钻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暖和多了,几乎只过了一秒钟,就刺激得我浑身刺痛。帐篷里有一盏很昏暗的灯,我不敢说话,就看到袁喜乐已经坐了起来,看着我的方向。
她的头发变长了,脸显得更加精致,“苏联魔女”那种干练冰冷的气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让我无法形容的感觉。
我只穿着一条短裤,冻得浑身发青地看着她,两个人就这么看着,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忽然觉得这样狼狈地出现,是不是会破坏我在她心里的形象?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扑了上来,冲进了我的怀里。
冰冷的身体顿时迎上了一股炽热的暖意,我也抱紧了她。
那几个小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因为我们都不敢说话。袁喜乐怕有人突然进来,关掉了灯,我们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我的脑海中想起了当时我们在避难所黑暗里的情形,和这时是多么的相似,又是多么的不同。
我不知道那是幸福,还是满足,或者随便其他什么,我只知道我不想离开。
我们在黑暗里,用手指在对方的手上写字交流着,虽然非常模糊,交流得非常有限,但还是非常高兴。我问了她很多问题,她大部分反应都是摇头,好像并不理解。
她中毒的程度要比我们严重得多,我意识到她并没有完全复原,更加的心疼。但我又没法待得太久,因为护士会半夜来查验,袁喜乐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没有留我,我依依不舍地离开,沿着水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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