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我又想到何汝平当时的情形,忽然有点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我相信所有看到那副惨状的人都会被吓到,深渊下面一定是一个地狱一样的地方,而我们肯定还会尝试下去,就算这个计划中止,也一定会是我们这样的技术人员都牺牲以后才有可能。
我想退出这个任务,却又没有这样的勇气,虽然这一切都是自愿的,但是退缩意味着会有很长时间的动员和说明,在那些真正的当兵的人看来,胆怯是一个所有人都会遇到的问题,鼓励一下就好了,营长、旅长、师长轮番轰炸,就算我是死硬派坚持到最后,真的退出了这次任务,以后回到地方这辈子也算废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帽子等着我,有的是人给我穿小鞋。
“这个同志有点问题”,这句话可以成为任何事情的借口,就算是分房子和拿工分,除非大家都有,否则肯定有人会闹——这种逃兵都有,为什么我没有?对于这个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怕我又会因此被别人排挤。
这几乎是和性命一样慎重的事情,根本没法那么轻松地决定。
我于是想,我老爹知道了这种情况会希望我如何,也许我老爹不在乎,毕竟他吃的苦多了,这点非议对他来说是小意思,但是我弟弟一定会烦死我,他一直把我当成英雄,又是最容易受鼓动的年纪,虽然我想他最终会理解我。
深渊下的情况一定是件想不出结果的事情,我知道所有人都会有相同的想法,但是谁也不会明说。
王四川靠在支撑杆上,一边给炉子添柴,一边自言自语:“你们说,那下面会不会是熔岩滩子,人一到下面就烧伤烧死?”
“明火熔岩亮度那么高,下面应该很亮才对,上升的热气会翻动雾层,不会这么平静。”有人走进来接话,我看见是裴青,他从老田那边回来了。
我们立即问有什么进展,他摇头叹了口气:“没有,我回来吃饭。”说完继续道:“倒有可能是地热,这里很可能有大量地热源,地下河水灌进这些地方,变成高温蒸汽喷出来,那种气体只要碰到马上就会皮烂肉消。”
“但是何汝平为什么要捡块石头回来呢?”王四川摇头表示太难理解。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裴青道,“我看早先的日本人也可能只是尝试下去,并没有成功,那电台也许是他们用降落伞空降下去的,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几个人都叹气,这个可能性乍一看是存在的,何汝平准是想告诉别人,那下面是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生存的地方,这样我们也许最后退缩的时候心里会好过一点。但是我也明白这并不成立,要推翻这个猜测很容易,因为安置在深渊里的发报机已经孤独地工作了十几年,它需要一个非常稳定的电源。我相信以当时的技术,下面肯定有一个小型的水力发电系统,只有水利系统能工作几十年不需要任何维护。
深渊下是可以生存的,问题是我们没有摸到门道,何汝平的那块石头,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可是在什么情况下,会有人认为我们看到这块石头将会有所启发?石头本身没有任何问题,非常常见和普通,既没有多出什么难解的东西,也没有缺少什么元素。
“也许他们应该查查,石头上原来应该有,现在却没有的东西。”裴青道,“很多时候人往往着眼于多了什么,而没有注意少了什么!”
这倒也是种方向,从下面上来的石头,应该有哪些必然的特征呢?“何汝平是个工程兵,我觉得应该想这些,他不了解地质勘探,他只懂工程那一套。”我想着就道。王四川马上说了句你个家伙说得有道理,接着拉开帐篷,把外面站岗的兵叫进来。
外面的兵有些惶恐,估计是以为我们要他下去,进来的时候脸都绿了。
我问道:“你几岁了?哪个连队的?”
这个小兵道:“我叫庞铁松,十八岁。三连的。”
和电影里演的不一样,他看上去没有革命的大无畏精神,反倒有些发抖。
正在恐惧的我们看到他这样故作镇定,有了些安慰,但也不想戏弄他,王四川道:“你是什么类型的工程兵,和汝平一样吗?”
庞铁松的面色更加苍白,但还是敬礼:“一样!”
王四川让他坐到我们中间,递给他一根烟,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工程兵看到石头想到的是什么?”
“顽强!坚定!永不放弃!”他一本正经道。
我心说难道何汝平捡起这块石头想告诉我们要顽强坚定永不放弃吗?那他的精神境界该有多高,在那种环境和痛苦下不可能有人会想到这些。
王四川骂道:“放屁!这里不是政治课,少给我扯这些,给我好好说。这边,这边,这边。”他比画了一下,意思是周围的洞壁,“你看到这些石头会想到什么?”
庞铁松想了想,有点不敢回答,王四川看自己吓到他了,立即换了一副和蔼的上级视察嘴脸,把帐篷的帘子放下来,对他和颜悦色地道:“说吧,这是内部会议,谁也不会说出去的。别人不会知道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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