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宴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七八岁的模样。

　　 他似乎被父母遗弃，自小独自长大，拥有不俗能力，但身怀莫大缺陷，因此被遗弃。

　　 （这是他提前为自己安排好的身份。）

　　 他见到了那朵云。

　　 小小的，露出爪牙，对那些觊觎她满身功德金光的人毫不留情。

　　 其中一少女向她求情，“枝枝，能不能看在我们十年情谊的份上，放过我们。”

　　 那朵云的本体是云雾隐仙草，成长缓慢，因此看上去才六七岁，而她的人类朋友已经十六七岁了。

　　 那朵小云语气无辜，带着理所当然，“不可以，既然是朋友，不该成全我吗？你之前不也说了要我成全你吗？”

　　 “成全我的心愿，请你们成为花肥吧。”

　　 于是他们死了，被她催生的植物绞杀而死，他们的尸体上却长满了干净纯白的花朵。

　　 而她则是懒洋洋地变成一朵云，飘在半空中，四处游荡。

　　 似乎先前发生的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杀的不是认识十年的友人，也不在意那人因为嫉妒联合他人妄图把她炼丹提升修为的事。

　　 她不会因此伤神难过，天生冷漠，没有任何情感可言，只有对错，只有善恶。

　　 夙宴有幸见到那朵云抄着蓬松柔软的云朵小手，拿着小本子在记着什么。

　　 他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某种必须得到的渴望，似乎要以此来弥补自己身体的缺陷。

　　 那一瞬间，他好似被某种执念掌控着，操纵着，要必须这样做。

　　 于是他不受控制地冲出去，咬了那朵云一口。

　　 从此，她再也没办法钓到鱼。

　　 再也不会有鱼群为她前仆后继，再也不会有天材地宝凭空掉在她面前。

　　 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上不应掉馅饼。

　　 免费的才是最昂贵的。

　　 但也因此，夙宴生生欠了她一笔债。

　　 他的行为和她那友人想做的，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

　　 这朵云当然要同他讨债。

　　 一方面他自觉亏欠她，另一方面她对很多修仙论道之人，乃至走某些歪门邪道的仙人来说，是行走的绝品仙丹，而且又没有长辈照应，涉世未深，他有点担心她被人骗。

　　 他也理所当然地陪在她身边，一起历练，一起成长。

　　 只是初次见面的印象就不好，过了好些年才算得上关系融洽，相处方式却像极了当年她与那只大白鹅，像欢喜冤家。

　　 或许的确是曾经的执念影响他，所以才促使他逗她，惹恼她，又控制在一个度。

　　 又或许是因为，他本就不是真正的小孩，只是被提前下了暗示，心性始终是要成熟于她的，而她总是很迟钝。

　　 他想，迟钝点也没关系。

　　 但的确很多时候拿她没办法。

　　 于是那些情愫被深深掩藏，关心潜藏在惹她恼怒的话语中，他成了她口中的死对头，她总说他欺负她。

　　 气呼呼的，整朵云炸得蓬松，惹急了，整朵雪白柔软的云会往他怀里砸，像是生气，又像软乎乎的撒娇，他怎会不喜欢她。

　　 她在闹，他望着她笑。

　　 许多年过去，她在仙界名声已经十分响亮，成为他们口中横行霸道睚眦必报的混世魔云，令各大仙宗头疼不已。

　　 彼时他已经恢复了过往的记忆，正漫不经心听着传讯纸鹤里仙宗长老们的哭诉。

　　 说那朵云又如何如何祸害隔壁仙宗的灵禽，还烤了吃了，只剩一堆骨头。

　　 “李长老，关于贵宗仙禽的损失我们会赔偿到位，这些仙禽吃了我们仙山的雪玉果、琼花草……仙草若干，共计一百五十七万仙灵石，也请结清一下。如要验真伪，可以拿那些骨头炼丹分析药性便知。”

　　 仙宗长老只能认栽，怪自家仙禽贪嘴，拿命还都不够。

　　 这样的事件不在少数，加上云草木天赋绝无仅有，久而久之就靠这替她赚了不少家产。

　　 一度令仙宗又爱又恨，一如当初。

　　 夙宴本以为会继续这样的生活。

　　 直到他发现她的力量有失控的风险，过往的功德金光加持在她身上，天道又赐予她远超他人的力量。

　　 她似乎又开始变得像从前一样，漫天恩赐尽加她身。

　　 而他不知道，这样的恩赐代价为何。

　　 不知道代价是什么的代价，才最可怕。

　　 所以在白泽找上来要她下界历劫的时候，他答应了。

　　 这是天道的意思，也是几大神王的意思。

　　 天道希望她能成长为受众生爱戴的神，其他仙神也希望她能尽快成长，能力与责任匹配起来，他们始终对她寄予厚望。

　　 而她父母与他只希望她能掌握这样的力量，不会由于失控铸下大错，历劫有利于她稳固神魂。

　　 夙宴很明白她的性格，她一定不会情愿被迫下界历劫，甚至充当系统的白泽称，可以模仿现代小位面的快穿恋爱攻略任务。

　　 但他不愿意。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要的是她自己发现，而不是被任务引导，让她攻略他，让她拯救他。

　　 他想要一份从始至终的纯粹。

　　 也正因为这份纯粹，他才封锁记忆与年龄，与她共同长大，在这日日夜夜的相伴中，日久生情，真正爱上她，而非出自那份虚无缥缈的执念。

　　 这本来也该是最初的轨迹，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他重新续上了这段缘。

　　 恋爱是次要的，引导她掌握那份力量，知是非明事理，不会妄用善恶薄，才是最重要的。

　　 他将投入小位面，承担诸多因果罪孽，她只需要在人间走一遭，便好。

　　 也许直到她历劫回来也未必会开窍。

　　 但没关系。

　　 从始至终他唯有一个心愿。

　　 他希望她活着，希望她平安无虞。

　　 月满则亏，慧极必伤，过刚易折。

　　 世间圆满之事终不得善终，他只求一份小小的圆满。

　　 十六岁那年无声无息坠落的烟火他永不敢忘，他再也不想见到那些灵鱼飞蛾扑火般涌向她，再也不想见到天材地宝凭空出现在她身边。

　　 那不是恩赐，那是某日终将来到的凌迟。

　　 在那几千年里，他发誓，如果再次遇见她，他一定要夺走她的那部分能力，哪怕她将再也不能钓到鱼，哪怕她日后怨他，怪他。

　　 她将永远保有缺陷，永远不能十全十美。

　　 这是他给她的小小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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