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愉声冷:“对旁人来说,是顶好的官职,可这不是我的期望。”
“早上在斋宫里,陛下对我述尽兄弟别离的思念,句句宽慰我,让我在京里安心住,不要着急做事,又嘱咐我和太尉、右仆射多走动。真是既想装成放心我的样子,又提防我掌权。瞧瞧今天发生的事,广陵王的护卫杀我的护卫,就这么白杀了!”
元愉的脾气一向暴烈,他白天劝自己要忍,说着说着就忍不了了,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抄起手边的摆件砸到墙上,骂:“我气的不是死几名护卫!而是此事传出去,以后所有老狗都敢挑衅本王之威!我有爵无官,在洛阳一天都安心不了!”
“不,是元禧、元羽那群老狗不许我安心!才回洛阳就欺我!”
他肆意发着疯,把触手可及之物一件件扔砸,发泄掉难遏制的心头火,才仰躺回去,盯着黑暗的房顶低语:“元禧也就算了,他是父皇临终前安排的宰辅,我不服也得憋着。可元羽……一个惯常与有夫之妇鬼混的浪荡东西,凭什么他能任车骑大将军?”
“所以今晚我对他动手,不必愧疚。”
杨奥妃听到这,不敢搭话,温柔靠过来聆听。
今晚杀王叔的行动,是元愉第一次亲自谋划之事,如果成功了,他或许在短期里,就能掌握军权与太尉抗衡!他才十二,敢做这种大事,怎能不紧张,不兴奋!
当然,也恐慌。
“奥妃可还记得,在徐州府宅的后院,咱们发现了三条奇大的黑蜈蚣?”
“妾记得,妾觉得一定是有毒的,现在想来都觉得好害怕。”
元愉高兴道:“我用贱民试过,确实有毒!最妙的是,两丈之内,不管它们爬出多远,都会回到栖身的那块腐木。如此有灵的毒虫在我离开徐州之际发现,仿佛天助!所以我提前让人把它们带到洛阳,又把那块腐木楔到调音里桃香阁的一个胡凳下方。”
“哈,现在该咬到元羽了吧?”他心绪太过紧绷,以致笑声发抖,“咬不到也没关系,我还有后招。和他幽会之妇的夫君是昔日冯太师之子!只要被冯俊兴活捉他们,闹到陛下跟前,元羽就得离开洛阳躲祸。”
“他一走,车骑大将军职就空出来,还有谁比我更能胜任此职?”
杨奥妃贴紧他,说道:“那就容妾斗胆,提前唤声车骑大将军。不过等将军上任后,能不能先帮妾找到恩人僧芝?”
元愉想告诉枕边人,傍晚时他查到僧芝的消息了,此尼早在去年十月犯事被诛,其“真宝”尼寺的十数比丘尼,无罪过的全杳无音信,想一个个找到,且得费番工夫。
“忘不了。”他心疼美妾,轻拍着对方入睡。
元愉奔波一天,几个呼吸里,进入梦境。
梦里,他如游魂一样,看见广陵王元羽果然被冯俊兴逮住打死,又看见和自己长像差不多,但年纪要长的男子被一众朝臣称“天子”,元愉怀疑皇座上的“天子”就是他自己,当梦里的雾轻散,露出天子座旁边的皇后杨奥妃时,元愉终于能确定了!
天子不再是元恪!
他元愉成为了天子!
什么车骑大将军,什么太尉、司空,都杀了,都杀了、都杀了!!
“嘿,嘿,我才配为魏主,这天下,是朕的,全是朕的,嘿——”
元愉猛然惊醒,心头“突突”狂跳!
坏了,他好像说梦话了,好像说了大逆不道的谋反梦话。
他轻轻挪动姿势,贴近旁边的杨奥妃,听她的心跳。他矛盾着,挣扎着,可是心里又断然下决定,倘若她心跳不正常,就表明没睡着,被她听见了他的梦话。
那他即便再喜欢此美妾,也要杀掉她!
幸好,幸好,美妾呼吸浅而匀,心跳也轻得几乎听不到。
待元愉再睡着,睡至死沉时,杨奥妃的双眼缓缓张开细缝,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她的目力很快适应黑暗,好似她的人,从小就能适应任何苦难,以及命途的穷富起落。为了活,她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短暂人生里唯一的真心实意,献给了恩人僧芝与妙光。
可是妙光死了。
这世间值得她回报恩情的,只剩下僧芝。
杨奥妃回想去年九月,她和许多女奴被拉到此城洛水河南的奴隶集市贩卖,她们不被那些商贾当人看,和牛羊拴在一起,既盼着被人买走,又怕被买走后,境遇更惨。
这时,两位比丘尼过来,年长的比丘尼法号僧芝,年轻者是僧芝的弟子,法号妙光。
在众多女奴里,僧芝只朝她走过来,用慈悲的声音告诉她:“孩子,你的苦难结束了。”
那时她当然不信,果然,僧芝是想训练她,成为对方侄女“胡乌屋”的替身。替身就替身,她按对方要求的学诗、学佛经,只学了几天,真宝尼寺被官府查了。
她没想到,僧芝法师被带走时,对官兵说:“她是我才买的仆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难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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