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皆是客,身为沈家之人,客人提出要喝茶这样小小的要求,沈璃自然不能拂了对方的面子。
想了想,她应了下来。
随即转头唤道,“紫...…”
轻柔的声音戛然而止,立于她身后的杏萍一怔,当即反应过来。
姑娘这是还没习惯,因为往常姑娘无论去哪,大多都是带着紫鸢同去的。
想起紫鸢,杏萍也是鼻尖一酸。
“姑娘,奴婢这就回去取。”
杏萍已经猜出姑娘的想法,行礼后,便脚步匆匆回清晖院去,取姑娘最爱的那套茶具来。
姑娘不爱饮茶,却极其爱泡茶。
沈府中,人人都说夫人身边的芩嬷嬷茶艺最为出色。但杏萍却晓得,姑娘泡茶的手艺,比起芩嬷嬷都要好上许多。
只不过姑娘为人不喜张扬,前些年日日苦练泡茶时,也只有她和紫鸢陪在身侧。
端阳节再有几日便要到了,江都城一年中最热的酷暑也即将来临。
阳光带着炙热的气息,穿透云层,倾洒在江都城上空。
翠柏堂院中,石榴花开得正盛,红艳艳的花朵犹如一团团火焰,悬挂于翠绿枝头之上。
树下石桌旁,三人依次而坐。
沈璃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手臂,将上等的紫砂茶具,整齐摆放在桌面上。
有条不紊的以沸水烫壶,再以茶匙将上等的雪顶含翠拨至茶壶中。她的动作十分娴熟,仿佛是每日都在做的,吃饭饮水一般的平常之事。
洛珏大概猜出了沈三姑娘有心事,难得的没有多话,只百无聊赖的,以指尖轻敲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余下的,便只有她伸手抬手之间,清泠泠的水流声。
沈北岐安坐于石凳上,视线始终落在她脸颊之上。
她一言不发,淡然从容地专心泡茶,纤长浓密的睫毛半垂着,在她眼睑下圈出一片扇形阴影。
她身量似乎长了些,原本圆润的脸颊愈发变得清瘦,下颌线清晰明显,线条流畅,温婉灵动之中又增添了几分清丽。
豆蔻时期的稚嫩悄然褪去,如今的小阿璃,已经是个亭亭玉立,月貌花容的娇俏美人。
只是清秀的眉眼之间,似有愁怨笼罩,久久不能散去。
沈北岐自然知道,她怨从何来。
在很多人看来,做主子的,为一个婢女伤心至此,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
就连一向心善的沈芷嫣,昨日在听到紫鸢的遭遇后,也只是为她唏嘘一番,再自己掏腰包,添些葬银给紫鸢的幼弟寡母。
这便是作为主子,最大的心善了。
在规劝沈璃时,沈芷嫣也只说好好安葬紫鸢,改日再找母亲,指派几个更得力的奴婢给她使唤。
在大多数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眼中,奴才婢女,就像一个物件,甚至不如屋中养的猫猫狗狗,很少有打从心底里,将下人当作人来看待的。
苛责打骂都是寻常,为奴者为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他们看来,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纵然有心善的,善待下人,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死而伤心难过,最多就是大发慈悲,多塞点银子,就算不给,也没人会说些什么。
可是沈璃与他们,终归是不同的。
她虽然出身名门,却家道中落,若不是年岁未到,只怕如今也身在娼籍。
娼籍,那是个比奴籍还要低等的存在。
她能够感同身受,是因为她也曾身处于最低处,尝过人情冷暖,看过世态炎凉,她知道身为奴婢的她们,活得有多艰难。
当她看到紫鸢触手可及的幸福,因为她而被毁掉时,那种浓烈的自责如潮水般奔腾而来,瞬间将她湮灭。
愧疚、悔恨、痛苦……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地束缚住,让她无法呼吸。
沈北岐暗自叹气,默默收回视线。
她向来脾气好,性格好,但她好脾气的前提是,没有人故意去惹她。
倘若有人触碰了她的逆鳞,她也个睚眦必报之人。
紫鸢这件事在她心里,只怕没那么快能够过去。
片刻之后,茶已泡好,沈璃缓缓倒满茶杯,双手捧着,先行递向洛珏。
紫砂茶杯中,茶水清澈,香气四溢。
洛珏接过她递来的茶水,轻啜一口,只觉此茶香气高雅持久,入口鲜爽回甘,一时也是颇为惊艳,当即夸道,
“没想到沈三姑娘的茶艺竟如此精湛,那兴安坊中自诩茶艺最优的月娘,若是碰到沈三姑娘,只怕也要甘拜下风了。”
月娘是兴安坊中暮雪茶楼的老板,一个外来的女子,硬是凭着一手茶艺,在江都城站稳了脚跟。
洛珏与沈北岐时常到月记饮茶,算是茶坊的常客。
沈璃微笑道,“洛大哥缪赞了,我只不过自己翻着古茶典籍,学了些皮毛而已,如何能与茶坊中精通茶道的茶师相比。”
说着,她抬起手,将另一杯茶递给沈北岐。
他浅尝一口,发现洛珏并没有夸大其词,她的茶艺的确十分出色,泡出的茶水色泽翠绿,汤色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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