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雨消雾散。
凉风中夹杂着潮湿的气息,吹入祠堂中。
洛琤耷拉着脑袋,始终一言不发。
洛珏施然站起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天总会亮的,人跌倒了也总要重新站起来。”他瞥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年,暗自叹气道,“你也该长大了。”
说罢,洛珏抬脚自他身侧离去。
袍角带起细风,拂动他垂于额前凌乱的发丝。
身后脚步声渐渐走远。
良久,他抬起头来,双眸通红,直直望向灵桌上一排排黑色的灵位。
是啊,因为他不够强大!
所以便要任人摆布,要永失所爱,连选择自己妻子的资格……都没有!
“错了,真的错了...”他喃喃道。
错得离谱!
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那笑声凄凉苦楚,包含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如同乱麻一般交织在一起,在祠堂上空悠悠回荡。
他的肩头随着笑声微微抖动,直至后来,声音渐渐哽咽,已是泣不成声。
皇权威威,动辄定人生死。
他以前不理解,不明白。
为什么那些人为了权力,为了上位,要穷尽心血斗得死去活来。
如今他却明白了。
只有站得够高,足够强大!
才能将选择权握在自己手心,而不是一味的处于被动,连说句‘不愿’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今日,他与沈北岐易地而处,想必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吧?
倘若是沈北岐想要娶沈璃呢?
若是那样,想必太子不仅不会阻拦,还会帮着他促成此事,以此在他面前博个好感吧?
狭长眸光中闪过一丝厉色,洛琤挣扎着重新跪直身子。
就算沈璃不嫁给他洛琤,也绝对不能嫁给萧文灏!
太子夺人所爱,那他也要夺走对方最看重的东西。
而太子心中最重要的东西,自然就是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
洛琤暗暗咬牙,他绝对不会让萧文灏如愿以偿,不会让他顺利坐上登上帝位!
他要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曾经高高在上之人跌落云端,成为人人皆可脚踩,随意践踏的污泥!
届时,就看他萧文灏,还如何左右他人的命运!
白烛燃尽,晨光熹微。
一场夜雨过后,笼罩在江都城上空的阳光愈发明媚。
金色的阳光透过敞开的木门,直直投射在跪于祠堂内,红衣少年笔挺的后背。
今日……
是五月初六。
洛琤缓缓抬起眼,狭长的双眸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华,变得幽暗深沉。
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涟漪,也没有一点活力。
跪了整整一夜,膝盖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
他扶着地面,挣扎着站起身来,脚步踉跄扶住门框,缓缓抬头望向天际初升的旭日。
雨过天晴,云消雾散。
今日,果真是个极好的日子。
......
风雨如晦,雷声轰鸣。
狂风嘶吼着席卷大地,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吞噬。
闪电划破长空。
在黑压压的夜空中,划出一道蜿蜒曲折的明亮缝隙。
如芍药般美艳的少年决绝地立在悬崖边,红色袍角随风烈烈作响。
“洛琤——”
狂风鼓动广袖,吹的人无法睁开双眼,她一边顶着风艰难前进,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他像没有听到她的呼喊,张开双臂宛如失重的蝴蝶,直直投入万丈深渊中。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只撕下一片被雨水淋湿的红色袍角。
“洛琤——”
她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黑漆漆的山谷中,回荡着她凄厉的呼喊声,以及如狼啸般嘶嚎的风声。
画面一转,天光大亮。
江都城不常下雪,可是今日却漫天飘雪。
宽阔笔直的街道上,触目之处是满街满眼的惨白,仔细看去,原来那并不是雪。
而是送殡人抛洒的纸钱。
长长的送殡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少年手执白幡,身穿孝衣,俊美的面容冷峻肃穆。
寒风打着旋,将纸钱卷至空中纷扬如雪,其中几片被吹落至黑色的棺椁上。
送丧之时,子孙后辈不得直起腰来。
他弯着腰背,紧紧握着手中的白幡,在漫天飞雪中低着头,一言不发带着队伍缓慢前行。
守灵七日,她没见他流过一滴泪。
或者说,自进入沈家后,她从未见他哭过。
可是此刻,她清楚的看到,晶莹的泪珠自他眼眶落下,一滴一滴,跌落至他青筋鼓起的手背上。
她停在原地,看着那道弯曲的背影,在漫天飘洒的纸钱中,带着送殡队伍越走越远。
她莫名落下泪来,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帮不了任何人。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跌落,走远……
幽幽醒转时,她只觉嗓子像被火燎般疼得厉害,脑袋也是昏昏沉沉。
视线模糊未清之际,她依稀看到,床侧有人坐在圆凳上守着她。
“杏萍,拿水来。”
乍听到自己嘶哑至极的声音,她不禁愣了一下。
怪不得浑身都没有力气,想来是昨夜淋了一场夜雨,染上了风寒之症。
沈北岐起身,踱至桌案旁倒了一杯茶,勾起指背触碰杯壁,确认温度合适后,回到床边将她慢慢扶起。
嗓子已经快要干到冒烟,感受到温热的杯檐递在她唇边时,她低头啜了两口茶水。
意识逐渐清晰,她看到捏着茶杯的手指修长且匀称,一看便知是男子的手,并非是杏萍。
她视线随着手指往后移,堪堪落在身侧人鸦青色绣暗纹的衣袍上。
“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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