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欠身行礼道,
“大人,杨姑娘有罪当罚,但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行刑,只怕有些不妥,还请大人开恩,将其挪至后堂行刑。”
杨丽君一时有些诧然,她本以为沈璃是要落井下石,没想到竟然会帮她讲话。
她侧眸望过去,穿一袭水蓝色衣裙的女子静立厅中,在灯光的映衬下,裙角闪烁着星辰般细碎的光芒。
杨丽君说不上来心底是什么滋味。
她年龄不大,平常却最要面子。
即便是要被打,她也不希望被这么多人看着,那感觉会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在场无一人帮她说话。
甚至她百般乞求沈北岐,他亦无动于衷,可沈璃......却愿意帮她。
当事人都这般说了,黎成荫自然无可反对,杨丽君到底是杨太傅的孙女,他也不愿得罪,当即扬声道,“准了!”
“多谢大人!”沈璃轻声道。
京兆尹前厅与后堂只隔着一道薄墙,后堂地方虽不如前厅那般宽敞,倒也有地方足以用来行刑。
天色已然暗透,后堂中墙侧摆放着铜制拱形灯架,灯架上烛苗影影绰绰。
堂中书案、座椅、软榻等一应俱全,想来应是黎大人平时用来办公和休憩的地方。
沈璃跟在衙役身后一道进来,杨丽君瞧见她的身影,有些别扭地问道,“怎么…你要来看我笑话吗!”
“有笑话,为何不看?”
沈璃回道,语气淡漠,听不出有丝毫冷嘲热讽的意味来。
杨丽君:“……还以为你是良心发现,看来是我看错了你!”
沈璃勾唇笑了笑,“良心发现这种事,留给你比较合适。”
两名衙役刚将刑凳摆好,便见她自堂中太师椅上扯了一张垫子来。
她伸手捏一捏垫子,又觉得略微有些薄,随即多扯了两张来。
两人愕然片刻,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位沈三姑娘,难不成是要为杨家姑娘垫垫子?
他们在这京兆尹待的时间虽说不算太长,却也有三五年了。
行刑时垫软垫,这可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但沈璃的身份他们又都清楚,他们这些人绝对得罪不起,一时也是颇为踌躇。
其中一人当即使了个眼色,另一人小跑着去寻黎成荫拿个主意。
黎成荫听完回话,侧眸看一眼沈北岐,好一个靖国公,当他这京兆尹是孩童玩闹的地方不成!
衙役见他不回话,急的直挠头,“大人?您回个话啊,怎么着啊?”
黎成荫一挥袖子,低声喝道,“还能怎么着,随她去吧!”
瞧着黎成荫一脸窘然,沈北岐微微挑眉,起身去往内殿。
杨丽君刚在刑凳上趴下,瞧见沈璃抓着几张垫子,一层一层铺在她的后背。
“你...你做什么!”
“一会儿,你最好喊的大声一点,”沈璃将垫子铺好,“否则还得重新来一遍!”
“...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璃蹲下身,看她一眼,“你不坏。”
杨丽君:“......”
“就是笨了些。”
“你说什么!”
“你今日一人扛下所有,可见着她为你求情?为你说上一句话?”沈璃问道。
杨丽君一怔,“你知道是谁说的?”
“我自然知道,韩云宁,对么?”
“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
沈璃冷笑一声,她猜的果然不错,竟然真的是韩云宁。
她不明白,她与韩云宁之间,何以就到了如此势不两立的地步?
她现在合理怀疑,上次宫中夜宴,韩云宁本意就是想借四公主之手,用黑曜蛇来取她性命。
至于为何四公主会对她动手,恐怕只有当时与四公主同行的杨丽君知道了。
她深深瞥一眼杨丽君,试探着道,
“我知道,你与她素来交好,可你性子这般单纯,心肠又直,怎么会懂那些弯弯绕绕?上次赏花夜宴,若非你替她出头,你又怎会被罚跪祠堂?”
杨丽君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给几句好话哄着立即就飘然。
沈璃决定先夸她一番,令她对自己放下戒备,再深入劝解。
只有这样,才能套出她想要的答案。
杨丽君上次赏花夜宴回府后,被请了家法还跪了祠堂,沈璃原本是不知道的。
还是前几日沈芷嫣闲聊时,说与她听的。
她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何杨丽君会被请家法?
就因为她与四公主一道同行?
如今想来,那一夜,杨丽君在其中一定担任着什么重要的角色。
瞧着杨丽君面色有些动容,她趁热打铁道,
“还有今日,你为何会被处以二十杖刑,难道都是你一人之错?为何真正说出这话的人安然无事,却让你在江都贵女面前丢尽脸面?”
“同样的跟头已经摔了两次,时至今日,你还看不明白?”
杨丽君面色越发沉重,沈璃说的对,前后两次,她都是为着韩云宁抱不平,结果就是自己遭殃。
而韩云宁,却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正如今日,她在厅中挨罚,韩云宁站在门外始终一言不发,连一句替她求情的话都不肯说。
“原来,她一直是在利用我,上次宫宴也是,今日也是?”
杨丽君有些不敢相信,她从小便是跟在韩云宁身后长大的,一直将她视作亲姐姐一般看待。
这才会为她愤愤不平,帮她出头,一次又一次与沈璃作对,然后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置于难堪的境地之中。
“还不算太笨。”
瞅着时机成熟,沈璃追问道,“在宫中时,她定然对你说了我的不是,让你对我心生记恨,对吗?”
杨丽君愣怔着点头,“她说,表哥喜欢你,因此要与她退婚。”
“你为了帮她出头,所以特意去寻了四公主来教训我?”
“嗯,我们也不知道,那袋子里有毒蛇……”
杨丽君瞧着她,有些心虚道,“……就是…想吓吓你而已。”
棂窗开着,窗外天色已然黑透。
晚风拂动烛盏,明明灭灭的灯光映在拐角处,一道鸦青色的颀长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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