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大人呐
哦,公子总是有办法的,什么都难不倒他。
都说十步之内,必有解药。羌人施的血咒,自然会有羌人来解。
小七暗暗祈祷,但愿大周后早些好起来,再没有什么事。
门外的人当即领命而去。
这一夜的茶室分外热闹,去羌王府的人才走,第三拨人便来了。
郑寺人在兰台来来回回地穿梭,这一波人来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了,“公子,掖庭的人来了。”
掖庭的人立在廊下拱袖禀道,“陆犯请求面见公子。”
左边的人问,“受了几道刑?”
掖庭的人恭谨回道,“回公子,已经六道了。”
说的人轻巧,听的人却骨软筋麻。
掖庭的十八般酷刑,就连再强硬的壮汉都挨不过三道。陆九卿一介文人,竟生生地挨过了六道。
若不是果真清白,誓死不屈。
那便是烈火金刚,绝不肯弃甲投戈。
呜呼。
真有一副百折不摧的铁骨呐。
哀哉。
这赴死如归的气节呐。
那玄色的身影稳坐如钟,又问,“招了么?”
掖庭的人低着头回,“只说要见公子,大约是想当面回禀。”
“他母亲如何了?”
“老媪受不住刑,半昏半死的,不知还能不能熬到天明。”
左边的人一叹,“用那么重的刑干什么,他是个孝子,做做样子便是。停手罢,留口气。”
掖庭的人应了,少顷又踌躇问道,“公子若不愿见,末将便回掖庭继续拷打......”
左边的人道,“带他来。”
掖庭的人立时领命,穿过庭院往外匆匆奔去。
右边的宾客笑道,“看着不过是个温润似玉的人,竟真有一副铜筋铁骨,我倒希望他是我的人了。”
左边的主人轻嗤,“你在蓟城的人还少么?”
陆九卿很快便来了,他是被人抬了过来。
小七鼻尖一酸,险些泛出泪来。
她看着陆九卿被掖庭的人随手放上了木廊,连茶室的门都不曾进去过。
如今天光愈亮,能把木廊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你看呐,他一身的伤痕,皮开肉绽,血迹斑斑,素来整齐体面的长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那张文气的脸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了啊。
那待人一向宽厚和气的陆大人,此时瘫在木廊,他与一块沾满血的破布,又有什么两样呢?
主人问,“有什么话,定要见我。”
陆九卿极力撑起身来,他极力使自己看起来与往常一样得体,但他已是皮破血流,因而撑起身的时候全身都发着抖。
也不知为什么,小七眼泪一滚。
真想去扶他一把呀,去为昔日的章德公主扶一把,也为昔日的小七去扶一把。
她记起来陆九卿对她的善待,也记起来陆九卿曾待她的好。
从前的魏俘受过陆九卿的恩惠与照拂,她记得呀。
她听见陆九卿的声音亦发着颤,“母亲年迈多病......公子开恩,放母亲回家吧,罪臣以死谢罪。”
他虚弱没有什么力气,却依旧温和,也把“以死谢罪”这样的话也说得如此从容。
他的双手抑制不住地抖着,小七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主人又问,“你到底是谁的人?”
小七恍然,从前也有人这样一遍遍地问她。
“魏俘,你到底是谁的人?”
如今的陆九卿与从前的魏俘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如今的陆九卿远比从前的魏俘惨上千倍万倍。
室内的烛光透过木纱门打到了陆九卿的脸上,她好似看见陆九卿的眼泪垂了下来,在泛白的曦光里闪过晶莹的光泽。
他的声音不高,但室内的人也定能听个清楚,“罪臣是燕人......是公子的人......求公子放了母亲,赐罪臣一死。”
小七忍不住潸然泪下。
一个心有大志的谋士,一个不再受信任的军师,也并没有别的出路了。
这样的人,唯有一死。
死了好啊,死了好,死了就不必再受这人间的苦了。
死了便不必再受这鼎镬刀锯,不必再受这非刑逼拷了。
文人有自己的风骨,死也得死的体体面面。
室内的人静默良久,迟迟没有说话,他大约也在心中评断,评断陆九卿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一个受了六道大刑都不曾招认乞降的人,他的话大抵是真的罢?
室内的人又问,“昨夜来兰台,为的是什么?”
是了,第一回正堂审问,陆九卿说他昨夜就在兰台,那时公子问他星夜来兰台,是行刺,还是密谋。
那时陆九卿怔怔地出神,竟没能答话。
但此时为了他的母亲,他答了公子的讯问,“罪臣在墙外,陪伴公主。”
哦,若果真如此,那么陆九卿心里便是有公主的。
小七不知道室内的人信还是不信,但她是信的,章德公主那样的姑娘,谁又会不喜欢呢?何况此时他的母亲还在掖庭受刑,他没有必要再说谎话。
室内的人还没有做出什么决定,又有人疾疾来禀,“公子,陆母已经死了。”
小七心头一震,怔然呆在当场。
陆九卿的母亲竟已经死了。
怎就死了呢?
这一朝一夕间的工夫,陆氏竟要家破人亡了吗?
若章德公主知道了,又该多么伤心呐。
章德公主不愿公子动刑,可公子不但动了刑,手下的人还把陆母逼死了。
小起见陆九卿身子趔趄,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心中愈发酸涩,不由自主地便冲上了木廊,将陆九卿扶在了怀里。
她从未见过陆九卿如此脆弱,他好似已经支离破碎,一具八尺之躯竟好似要碎成了齑粉。
这具躯体真凉呐!
他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她见陆九卿眼里含泪,口中低低地悲鸣,“母亲......九卿不孝......”
掖庭的人继续道,“还要问陆大人一句,陆母死前喊了一声‘吾儿已死’!不知是什么意思?”
小七垂眸望着陆九卿,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陆九卿声腔哽咽,“罪臣不孝......母亲怪罪......”
此刻天光大亮,屋檐落了一夜的雪水把木廊边缘打得湿漉漉一片,这个春日的早晨,依然那么冷峭。
她抬袖轻轻抹去了陆九卿的泪,喃喃叹了一声,“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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