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寿山上船前,并不知道对面来的人是冯蕴。
他只是从任汝德那里得知北雍军有意议和,就想出面做这个和事佬。
他也不想打仗。
尤其战场摆在楚州,最吃亏的就是他。
要是能说和,双方隔着通惠河而治,他不用夹在中间受气,还两边都不得罪,顺便还上冯蕴的人情,简直就是一举三得……
可在看到冯蕴那一瞬间,他就知道……
今日谈判的局面和结果,不会受他左右。
尽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冯蕴,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位雍怀王妃的胸襟,上次煤球事件,他便领略到了,从来不敢轻视。
可真正见到她的人,郑寿山还是有些意外于她强大气场和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怎么会有女子,如此美艳慑人,又如此从容?敢于在这样混乱紧张的战事下,面对敌军将领?
他突然有点明白,裴獗当初为何会被身为女俘的她迷惑,再又不顾众人反对,不惜和李氏父女翻脸,也要娶她为妻了……
短短一瞬,郑寿山想了许多。
却万万没有料到,冯蕴是来策叛他的。
“可否请郑公屏退随从,你我单独说话?”
冯蕴声音清润,面容平静,笑看郑寿山。
一个小女子都敢,他郑寿山哪能不敢?
“好。”郑寿山摆了摆手,“你们退下。”
双方随从统共有数十人。
敖七有些不放心,将环首刀解下,塞到冯蕴的手上。
“不用。”冯蕴微笑,看一眼郑寿山,“郑公谦谦君子,你放心。”
敖七凝视着她,没有坚持。
临走,往她的手心,塞了一枚响箭。
“有事唤我。”
冯蕴轻轻嗯一声。
随行的船只慢慢退得远了。
只剩两叶扁舟,在河心对谈。
“今日前来,我专程带了一份大礼给郑公……”
冯蕴说着,回头望向另一条船上的侯准。
“这位侯将军,郑公可还记得?”
郑寿山知道侯准,从将军到山匪,再投靠冯蕴。
但二人之前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他不知冯蕴为何要提及。
“王妃仁德,竟让南齐英雄,为你运煤……”
冯蕴莞尔,“没错,侯将军便是上次运煤到楚州,遭遇山匪劫道的人。”
她将一个木匣子从船侧双手递上。
“这是侯将军从劫道的山匪身上搜到的,还请郑公过目。”
郑寿山心下微微绷紧。
煤球被劫,他怀疑过李宗训,也怀疑过冯蕴。
其实都有嫌疑。
然而,一是没有实证,二是李宗训事后许了他许多好处,冯蕴也把煤球填补上了,他没有受到实际的损害,也就不再追究。
不成想,冯蕴手上居然握着李宗训的把柄。
“几个邺城军腰牌,还有李宗训的亲笔手令。郑公看看,对是不对?”
郑寿山逐字逐句的看。
一个字一个字的拆。
手令上,李宗训安排了劫煤,细节到将货物换成石头,浇上墨汁。甚至还写了目的——不让郑寿山搭上冯蕴,以免他左右摇摆。也借机离间郑寿山与西京朝廷的关系,让他从此回不了头,只能跟邺城朝廷捆绑在一起。
“可恨。”郑寿山拳头一握,咬牙切齿。
他可以断定,手令是李宗训的字迹。
“这老儿竟把老夫玩弄于股掌之中,还反咬一口,说劫煤一事,是王妃歹计……”
冯蕴见他信了,心下的大石头,当即落定。
在并州,她模仿裴獗的笔迹,没有被人发现。
因此,在决定策反郑寿山的时候,她就早早开始准备了……
西京朝廷里,存有大量李宗训手书的公文,她轻易便将公文借阅出来,很是苦练了一些时日……
终于派上了用场。
以假乱真,她并没有半点心虚,反过来替郑寿山扼腕叹息。
“郑公在中京事变后,率先响应邺城,扶李氏父女于微末,如此大恩,李宗训不仅不心存感激,反而处处算计……唉!”
她说着,看郑寿山老脸铁青,又叹息道:
“可能郑公会认为,我今日是来挑拨你们关系的……我承认,我确实是来挑拨的……因为我和大王都十分看重郑公的为人品性,不忍你受李贼裹挟,一不小心成了千古罪人。”
“多谢王妃。”郑寿山眉头蹙了起来。
他抖了抖信,突然眯眼看来。
“如此重要的证物,王妃为何早不给我?”
冯蕴微微一笑。
“早给又如何?郑公,还是会选择邺城,不是吗?与其被你视为挑拨离间的小人,不如装聋作哑,当作未知算了。”
郑寿山又问:“那为何王妃今日又愿意拿出来,交给老夫?”
冯蕴眉头微微一扬。
别看郑寿山嘴上说得感恩戴德,但他其实并没有完全信任她。
这还只是其一。
其二,对郑寿山这种人而言,单是这点矛盾还不足够改变他的决定,还需要有足够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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