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苍穹,余无桥边一小茶庐。
茶舍里摩挲出包浆的桌椅摇里晃荡,包着厚厚烟灰的黄铜烧水壶上清晰可见磕碰的痕迹。
架子上的黑陶茶罐中,沁透了余无乡特产粗茶的味道。
后院井边的麻绳抽丝,店家居住的屋中简易妆台上耷拉着一条青布头巾。
……
整间茶舍无一处细节不是陈旧的,好似已在此地经营多年。
但实际上这茶舍里,就是店家两姐妹都是前两日紧急训练了,临时上阵的。
但翠鸟和青雀都不愧是靖宁卫中精英暗探,伪装得似模似样。
翠鸟熟门熟路去井中打水,去灶间舀热水烫了脸盆帕子,这才兑水端来。
在问她是否婚嫁,两姐妹经营茶舍辛苦不辛苦时。
翠鸟自若同着无首的地祖奶奶唠家常,笑道:“前头嫁了个短命的,他两腿一蹬死了清净,我却伤透心。”
“现在靠着这茶舍,我也能养活自己和妹妹,加上没遇上合适的,暂时是不想再嫁了。”
说话间,翠鸟与赵鲤配合为地祖奶奶褪去衣衫。
过长的麻衣下,皮肤干瘪冰凉呈现石膏般的青白。
但赵鲤和翠鸟神态自若,各绞了一张帕子来给她擦拭断颈,后肩。
盛水的柏树盆散发微微的清香,水温恰到好处。
赵鲤蹲身,手中帕子擦过地祖奶奶无鳞的尾部。
地祖奶奶第一次被人这般照顾伺候,扭捏得很。
只赵鲤和翠鸟平静又大方的态度,让她实在说不出推拒的话。
一时别扭,就寻了个转移注意力的话题——做媒。
她对翠鸟道:“我晓得好些不错的俊小子,你若有心啊,我帮你相看相看。”
翠鸟只怕她沉默思考,闻言羞道:“我这年纪,哪还能配什么俊小子,不过若有合适的,倒求您帮我那妹子相看一下。”
翠鸟混迹市井,神态语言拿捏极准,三两下将话题拉扯到假扮她妹妹的青雀身上。
开始同地祖奶奶针对择偶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
赵鲤偶尔插两句嘴,手里活计却不慢。
很快,以柏树盆里的清水为地祖奶奶擦拭了脖颈、后背、手心。
当地祖奶奶开始在因翠鸟故事中的负心汉而愤怒,因那被抛弃的女子而难过时。
她并未留意,赵鲤与翠鸟已将沈晏带来的那身衣裳套在了她身上。
款式不奢华,料子也只是细麻。
除了未缝边之外,式样与地祖奶奶原本穿的那件是一样的。
赵鲤为她压平衣褶,地祖奶奶轻轻抚摸了一下新衣裳。
“阿鲤有心了,你那俊俏心上人也有心了。”
地祖奶奶掌心的茧摩挲衣料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赵鲤与翠鸟对视一眼,道:“那顶花冠,我为地祖奶奶戴上。”
说着,她小心无比从金匣中,捧出被金箔包裹的断首。
这断首双目双耳被楔子封死,但面部皮肤保存还算完好。
捧在掌心时,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灰岩。
地祖奶奶见这‘花冠’,似有些疑惑,在她拨弦相询前,翠鸟道:“哎,真是一顶好看的花冠。”
“让我想到了,前年从盛京听到的一个故事,老可怜了。”
翠鸟的联想话题扯得比较远,但老可怜三个字成功吸引地祖奶奶注意:“什么?细说我听听。”
翠鸟自无不应,又说起了她听过的市井故事。
赵鲤借机,将金箔包裹的断首安放在了地祖奶奶颈子上。
两处光滑的缺口,恰恰好吻合,但滑腻腻地放不稳。
旧屋烛光下,赵鲤一手扶着断首固定,一手去取别在匣中的银针红线。
为了方便拿取,线已穿在针上。
这红线中缠了一根白茅茎秆拨丝搓成,相对较粗。
赵鲤捏着针线,刺入苍白无弹性的皮肤中。
扯动红线时,线摩擦干涩皮肤沙沙声不绝于耳。
给地祖奶奶讲故事的翠鸟,有一瞬间放慢了语速。
见地祖奶奶无异样,她像是嗓子干一般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只是嗓音莫名干涩了些。
抽空看了一眼赵鲤那大开大合的缝针手法,翠鸟又咽了口唾沫。
心道赵千户这针线活真是有够粗糙狂暴。
赵鲤却已进入忘我状态,她凝神只顾着大针大针地缝上。
恐不稳,还在缝了一半时,往脊柱骨里扎了根中指长的银针上下固定。
地祖奶奶身子一动,别扭问道:“阿鲤,刚刚怎么了?”
赵鲤有点气喘,暗自擦掉手上沾着的淡血水,她答:“刚刚给您簪了根银簪子固定花冠,弄疼您了吗?”
地祖奶奶忙道:“没疼,你这孩子怎么还给我买簪子了?又破费。”
赵鲤在腰间掖着的细布上,擦干手,继续捻针缝合:“一根簪子只多少钱呐。”
说话间,气息浮动,地祖奶奶断首上蒙着的金箔吹开了约火柴头大小的缝隙。
地祖奶奶不由咦了一声:“怎么突然亮起来了?”
“好像看人也清楚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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