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缙绅大户来说,最要紧的自然是土地,有了地就有财富和地位。然而地再说,若无足够的佃户长工耕种,是转化不成财富和势力的。而人力还不仅仅是财富的源泉,更是安全的保证:尤其是在阳山这种汉瑶杂处,治安混乱的县份,弱肉强食是常态,无论是个人还是大户都指望不了合法政权的保护,必须靠武装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如此一来,人力就成为各大户的安身立命之本。欧阳家自然也不例外。对欧阳熙来说,征粮征税尤可敷衍,这壮丁却是他家的命根子。也难怪他一听到“借兵”二字就赶紧推辞了。
不过,这却不是他推辞的主要原因。实际上,欧阳熙依旧对这个新冒出来的“大宋”到底能不能在阳山立足抱有疑虑。
不论是剿匪还是镇瑶,欧阳熙和县里的意见并无二致。但是他作为本县缙绅大户的领袖,深知自己的标竿作用,自己只要答应了“借兵”,其他大户自然亦会视为是他臣服于“大宋”,许多人都会顺风倒向澳洲人,万一大明日后收复失地――事关名节和家族的前途,也容不得他轻易下决心!
然而就此回绝,他又的确有些说不出口,因为他家在阳山向来有“急公好义”的名声――如今阳山县内的状况,自家不站出来,也的确说不出去。
“如今阳山的局势先生也是知道的,虽然灭了孙大彪,还有冯海蛟等人,匪患不靖,县里人人自危。何况,八排瑶造乱虽平,仍旧是个隐患――先生是阳山的首户,此等事关桑梓的大事,岂能坐视不问?”
“非学生坐视不问,实乃学生庄上的壮丁都是些愚笨百姓,执戈护乡尚有几分血性,若是要他们出战,怕是徒费粮饷而已……”欧阳熙继续推辞。
“学生也曾在阳山当过几年县令。当初世兄欧阳达率领乡勇与土匪几次接战,亲当矢石,实乃我阳山的干城之将。麾下乡勇更是舍生忘死,贯颐奋戟,岂是愚笨百姓?”彭寿安不容他躲闪,当面戳破了他的推托之词。
欧阳熙面露尴尬之色――他忘了对方不久前还是本县县令。
彭寿安郑重道:“老先生!学生于大明是三年一任的流官;于元老院,亦不过是令外‘顾问’,阳山的安定,百姓的福祉,说来与我又有何干?此来借兵,为得是阳山黎庶的太平!还望先生三思!”
这隐隐约约有了责备欧阳熙只顾小家不顾大家的意思。让他多少有些难堪,也的确有些让老人动摇。
欧阳家对阳山的“急公好义”并不虚伪,否则他也不会主持修缮读书台,更不会组织乡勇屡次为县里出战了。历史上的阳山县在明末清初土匪侵扰和瑶民暴动此起彼伏,欧阳家每次都出动乡勇参战,欧阳熙的儿子欧阳达就在清初的一次抵御土匪攻城的时候战死的。
欧阳熙沉吟片刻,低声道:“非我不愿意借兵,实乃兹事体大。彭老爷!你我相交多年,彼此都信得过。纵然如今你当了澳洲人的官儿,我也不见外:据闻这冯海蛟等人都受了大明朝廷的封赐,我若公然与其为敌,岂不是去打官兵?”
彭寿安见他说出来心里话,知道事情好办了,便道:“孙大彪、冯海蛟是何许人也,想必老先生再清楚不过。此等人物亦能当官,真真是瓦釜雷鸣亦!”他见欧阳熙还在迟疑,便又小声道,“此次县长是要我来借兵,并非出兵。”
欧阳熙一震,道:“此话怎讲?”
“荜县长说了,您老是阳山的头号缙绅,大爷又是举人。想必与县里合作会有许多忌讳,必然多有推脱――这个她不怪您。”
“多谢荜老爷体谅!”欧阳熙忙道。
“不必客气。”彭寿安继续道,“如今荜县长说了,不要你以欧阳家乡勇的名义成建出兵助剿,只要你家出五十名壮丁即可――武器粮饷,均由县里预备,亦不要欧阳家的人统带――如此撇清可还使得?”
这算是把话挑明了说,欧阳熙自觉再也推脱未免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了。
他看了一眼彭寿安,心里有些疑惑。他压根不信一个女人能出这样的主意,大约是彭寿安的主意。不过,彭在阳山为为政毫无建树,辅佐澳洲人王县长的时候又吃了个大败仗,反倒是这这女髡县长来了,只走了一步棋,却瞬间活了满盘。欧阳熙不由的产生了某种怀疑:莫非县里还有什么高人在暗中指点?
不过这法子倒也妥当,虽然他家出了壮丁,毕竟不是欧阳家的人统带,大明官府回来有推脱的余地,若是不回来,他家为元老院亦算是立了一功。
“此事且容我与儿子商议。”欧阳熙道,“明日便给先生回音。”
“怎么?他答应了?”荜达问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彭寿安颇为自得。
荜达皱了皱眉,尤辞仁道:“老彭你不要拽文,说人话!”
“是,是,”彭寿安心情甚好,也不计较,“欧阳老爷说要和儿子再商量商量,明日再回复――这不过是谨慎起见。事情已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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