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裴知鹤还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经常过来吃饭。再加上本来他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即便本人不在场,也常听见有人谈论他。
一来二去,老板娘就和他熟悉起来。
江乔听得尴尬。
刚想说点什么来解释,身边的裴知鹤便轻轻扣住了她的肩膀,笑着和老太太打过招呼。
贸然被问到了这种话题,他也不觉得冒犯,只温和地笑一笑。
“太太年纪还小,还在读书,学业更要紧。”
“小姑娘在哪里读书,也是同专业?”
老太太看着江乔巴掌大的小脸,这才想起来,她前几天来过。
只不过当时看她和院长坐一张小圆桌,哭得梨花带雨的,还以为是教授欺负亚裔学生。
她特地借送手帕的空档来偷偷看了好几次,差点路见不平,掏手机报警。
江乔笑着摇头,“我读外语专业,在国内的京大,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老板娘回过神,把他们点的热巧克力推到两人面前,小勺子和糖也摆好,“听过听过,知鹤回国任教的那所学校嘛。”
“说起来真是我老糊涂了,刚刚还想着知鹤三年前回国,肯定是去结婚了,这么久也该有好消息了,才那么问你们。”
“现在我才想起来,知鹤你不是回去之前还说要放弃了,怎么最后还是把人家姑娘追到手了?挺有手段的。”
老板娘性格直率,如几年前一样,只是在调侃,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裴知鹤闻声也只是笑笑,视线从江乔泛红的脸颊上扫过,轻声道,“可能是因为运气好。”
男人讲德语时声调更低,像北国的雪落下,江乔不由得看着他的脸怔住。
运气好。
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他的这句话,店主老太太听了只笑了笑,当成是一句有些玩味的感叹。
可她离得他近,没错过那一丝庆幸。
老板娘去而又返,拿回一张手写菜单,“看看想吃点什么,写好了喊我就行,我听见就过来。”
转身前,又笑眯眯地看了眼两人,夸得像喘气喝水般自然,“真般配。”
江乔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往身边的裴知鹤又靠了靠。
老板娘给了一本空白便签簿,用带背板的架子夹着,中性笔上的品牌印花有些掉了色,莫名的很有医学生的气质。
裴知鹤单手打开笔盖扣在后面,写好桌号,很自然地偏头问她,“要吃什么?”
“……想吃你读书时候最常点的菜,”江乔捧着马克杯,认认真真地看他,嘴角沾了一点热巧克力,“我不挑食的,也没有忌口,你随便点就好。”
裴知鹤顺手抽过一边的纸巾,轻轻帮她擦掉,不自觉地就弯起唇角。
手下的笔写得飞快,洋洋洒洒的,是所有能连的笔画全连起来的外语版天书。
江乔看着就傻眼了,“你这么写,老板能看得懂?”
“怎么会看不懂,”裴知鹤莞尔,“整个北德写字最潦草的人全在隔壁,老板在这里做生意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他先是这么说。
给菜单时,还喊过老板来做指认测试,神情很放松,甚至有种她没怎么见过的少年气。
无所顾虑的,混着点稚气的放松。
连语调都变得松松散散,比在裴家老宅面对自家长辈时,还要更像个孩子。
江乔被他感染得也笑起来。
等着老板娘去准备的间隙,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
用指尖轻轻戳一下裴知鹤的手,侧着头问他,“昨天我就想说了,左手写字有没有什么诀窍啊。”
昨天听裴知鹤说,为了不让她看出来H是他,才特意用的左手写信。
为此,她还偷偷找了张纸试了试。
结果不出所料,镜像的笔画顺序比她想的更烧脑,从入门到放弃,只花了一分钟。
根本就不是裴知鹤那种,容易得仿佛随便写写就好看的样子。
店里的墙边装了老式暖气,烧得很热,她把外衣顺手脱了,挂在一边的衣帽架上。
一字肩的柔软绒线衫,衬得少女肩头光洁细嫩。
靠近肩胛骨的位置,细看有几道暧昧的红痕,在发丝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裴知鹤的视线顿了一下,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把那一小块雪白遮得严严实实,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很想说有。”
他嘴角微弯,“但我,其实是左撇子。”
他看着靠在他身边的江乔,说的是童年无法释怀的事,心里却很软,连声音都低缓下来。
“小时候刚学写字就用的是左手,吃饭做事也都是左手,母亲本来也不想管我,后来怕我在老爷子面前被说,硬是靠打手心改过来了。”
江乔听得认真,忍不住地蹙眉,手都虚虚地攥了一下。
“不是吧,连用哪只手都要管……那后来呢,你改成用右手了,怎么还会用左手写字?”
“没有,”裴知鹤被她下意识的抽手逗到,轻笑道,“我其实挺叛逆的,从那以后只是装着学乖了一点,有人的时候就用右手,自己写日记的时候又换成左手。”
“说起来老爷子可能会生气,但我从那件事里学会的东西就是,不能光明正大做的事情,不是不能做。”
“被明令禁止,不属于我的东西,也可以在人后想。”
店里算不上安静。
柜台的立式音响放着布鲁斯音乐,碗碟刀叉碰撞,不时一两声清脆的声响。
身后几桌年轻人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话题从他们见也没见过的,传说中的天才亚裔学长,转向更现实的期末考。
江乔就在这样喧闹的异国烟火中,像是跌入一汪温存的海,溺毙在裴知鹤深邃的眸光里。
也蛮奇怪的。
她之前不喜欢裴知鹤这种含蓄的说话方式,是因为好像再浓烈的感情,都要在这样的缓冲下打个对折。
但她现在爱极了全部的他,才觉出这种老派腔调的可爱。
裴知鹤人高腿长,坐在这种高脚凳上也能轻松点地,靠近她的那条腿微微屈起,跟腱修长。
江乔用脚尖在桌下轻踢一下他小腿,漆皮的玛丽珍鞋俏丽,撒娇般地蹭在正经的西装裤上。
”……人后想什么呢,”她眼角微勾,有些得意地哼哼一声,“裴老师,想我就直说。”
“嗯,”裴知鹤垂眸看她,唇角轻轻地勾起,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想你。”
“从过去到现在的每一秒。”
“一直都想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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