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鹤的好,对她来说近乎残酷。
十六岁来京市时,裴知鹤向她伸出了连结她与那个陌生浮华世界的第一只手。
她只是远远地仰望过那个仿若神祗般的裴家大少爷。
只有憧憬,再无其他僭越的情绪。
可自从裴云骁生日宴会的重逢之后,一切都好像是失了控,向着偏离轨道的旷野呼啸而去。
她越来越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本该属于真正的裴太太的偏爱。
也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心。
曾经被那双手温柔地揽入怀中,被他兴师动众地用一场盛大漫长的烟火哄过。
她很难想象,自己要怎样退回到那种熟悉的一无所有中去。
知足的大忌是比较,而裴知鹤的出现,让比较的基线一下子跃到了云端。
屏幕上还亮着裴知鹤刚刚的两句话,江乔喉咙发紧。她看一眼夜空里正在消散的烟雾,将阳台门闭上,靠坐在沙发边缘上。
嗡嗡声响起。
裴知鹤的视频邀约弹出,她心神一颤,急急忙忙地抬头看向阳台推拉门的玻璃。
反光的平面如一面巨大的全身镜,映出她哭得红肿的眼,原本柔顺的黑发被夜风吹乱了,她用手快速地整理了几下,可无论怎么努力,好像都无法恢复到能见人的样子。
铃声响了许久,也许马上就要自动挂断了。
她才咬了咬下唇,切换到语音通话接通。
没等对方说什么,江乔先自己说出那个紧急想出的借口:“烟花已经放完了,来……来不及给你看了。”
裴知鹤像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语调微沉,像是有些惋惜,“我只是想看看你。”
向来绅士的裴知鹤说了句调情般的耳语,江乔像是遇见超纲考题的乖乖学生,胸口和双颊都隐隐发烫。
她仓促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我现在,不好看的。”
她是个迟钝的性子。
战战兢兢在同一片屋檐下生活了几周,似乎从今晚的这个时间点开始,她才开始真正在意,自己在裴知鹤眼中的样子。
一想……更是觉得沮丧。
除了领证那天,她好像连妆都没怎么化过,在穿搭上更是完全没花过什么心思,怎么舒服怎么来。
陪林嘉平看病那天,护士们在茶水间的八卦又响起在耳畔,裴知鹤之前的相亲对象是芭蕾舞团的首席,清大任教的海归精英,都是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江乔看了一眼窗玻璃上的自己,完全蔫了。
太……平平无奇了。
司空见惯的黑长直,图案幼稚的小熊卫衣,瘦得毫无曲线的身材,扔进随便一片人堆里马上就能消失。
她今年二十二岁,可以从遇见裴知鹤开始曾经沧海。
可裴知鹤比她大了七岁,早就阅人无数了。
在读书的时候,或者出差的路上,随便遇上哪个白月光一直记在心里,也是很合理的吧。
万幸,裴知鹤无意难为她,很随和地给她台阶下:“那就明天。”
江乔感恩戴德:“……好。”
明天就明天吧。
虽然大概率也不会比今天好看太多,但也还有挣扎的时间。
她把拖鞋踢开,翻个身仰靠在沙发靠背上,悄悄松一口气。
从小养成的省电习惯,走一路关一路灯。客厅里只剩一盏落地灯还亮着,光线柔而暖。
江乔开了通话免提,昏暗的空间里除了裴知鹤的清冽声线,只剩风吹起窗帘的细碎声响。
从刚出继父家小区门,直到午夜时分,裴知鹤一直在电话那头陪着她。
聊的话题零零碎碎,从她在学校里的事,最近有没有见过导师,论文改得如何,食堂窗口的新菜好不好吃,讲到他这两天在苏黎世的见闻。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江乔心思里仅剩的那一点点低落都被清空,疲惫取代了忧虑,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
神志尚还清醒的最后几分钟,她听见裴知鹤放缓的声音:“嗯,街上已经挂上了天使形状的灯带,要看看吗?”
明明,欧洲快要进入圣诞季的话题是她提起来的。
但江乔现在整个人都困到有些反应迟钝,已经没办法听懂对方的整句话了,顿了几秒钟,才迷迷糊糊地应下:“……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应下了什么。
只是天然地有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只要是在裴知鹤身边,她就可以全然不设防,在这个世界面前卸下所有坚硬的盔甲。
裴知鹤声音很轻地道了句晚安,耐心地等江乔回到卧室睡下,才将电话挂掉。
早上苏伯那边发了消息过来,是之前调查江乔生母和继父一家的结果。
大篇幅的文字带图片资料,洋洋洒洒十几页,他只翻开第一页,眉头就已经蹙起。
整份资料翻完,本就凝重的脸色已经凝满了冷霜。
江乔的二十二年,永远在被亲生母亲冷落和利用的二十二年。
接到江乔的来电时,他要极力地克制再克制,才能勉强维持住在小姑娘面前温柔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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