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乔心里涌上一阵钝痛,下意识地飞快摇头。
又强迫自己抬起脸,对着毫无恶意的赫尔曼挤出一弯甜笑:“……我,不想打探他的隐私。”
她……不想知道。
赫尔曼刚说。
柏林医学院的喷泉池是仿照着罗马的特莱维喷泉建的,连许愿方式都一样。
太有名的景点,连附带的传说都举世闻名。
她知道的。
这是专门用来祈祷暗恋成真的许愿池。
抛三次硬币。
第一枚,和喜欢的人成为恋人。
第二枚,彼此真心相爱。
第三枚,许愿和喜欢的人结婚,两人一起重返这里。
冰凉的雪花落在眼皮上,很快被体温融化,濡湿了一片睫毛。
江乔本来想直接伸手搓一搓,想到她今天出门前还特意化了妆,只能努力地眨了眨眼,调整着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
原来,连裴知鹤这样的人,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也曾经幼稚过。
也会为了真心喜欢的女生凑这种热闹,许下这样的愿望。
从结婚到现在,林林总总,她不知配合裴知鹤演了多少次“他暗恋我许多年”。
但直到现在,江乔才知道。
原来裴知鹤这样的人,真的会暗恋。
虽然暗恋这两个字,无论怎么看都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但这就是事实。
赫尔曼好像说了些什么来打趣她,江乔完全没听进去,麻木地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在心里默念着。
做人不能太双标的,不能拿自己都没做到的东西去要求别人。
成年人谁没有点感情经历。
连她都和裴云骁谈过两年,而裴知鹤来年就要三十岁了,如果连一段恋爱都没谈过,初恋就是结婚,这才是不正常。
更何况,就凭她以前和裴知鹤那点,远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关系。
人家有没有前女友,无论怎样,也轮不到和她讲。
只是她听风就是雨,听了两句裴知鹤从来没去过前辈介绍的相亲局,就自以为很了解他了,才让她自己这么难受。
有个过去没什么的。
她小时候喜欢过的人一抓一大把,现在不也连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对不对。
连裴知鹤都对她说了,在结婚前就开始喜欢她。
虽然这份喜欢比不过年少时候的暗恋长久,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放下了。
他们都已经结婚了,即便彼此之间只是很浅的喜欢,也会随着时间变成深厚的爱意。
过去的事和人都已经过去了。
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车轱辘话像念经,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指甲掐进手心,但也比不过心头像是被拧住的痛,陌生而剧烈的酸涩,像是愧疚或者嫉妒,或者是两者的结合。
愧疚为什么和裴知鹤结婚的人是她,不是那个被他爱了许多年而不得的白月光。
嫉妒她即便和裴知鹤结了婚,但他心上永远有一块填不满的夜空,留给他的小月亮。
她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但又心疼他。
到底是有多喜欢,才会让这样的天之骄子,都不敢把心意宣之于口?
所以,那个他一直对自己隐瞒的最大秘密,就是这个爱而不得的暗恋对象对吗?
他好像也说过。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这个男人对她外婆,对他自己所有的同事,演得那么像的痴情人设……
是因为从生活里取材,才能看起来这么真?
江乔在心里默默给自己讲地狱笑话,先把自己逗笑,又差点把自己惹哭了。
她半天没说话,满眼通红地抬起头,迎上赫尔曼关切的视线,给自己挽尊:“……雪太扎眼,迎风泪。”
赫尔曼松一口气,带着她继续在周围转。
大冬天没什么好看的,老爷子想尽地主之谊,只能从文化景点上做文章。
灰蓝色的眼睛在周围巡视了一圈,雪地里一切都是白茫茫的。
园丁刚刚来给蔷薇根盖过棉被。
顺便,还扫了扫周围一圈长椅上的积雪。
椅背上有铜色的暗光闪过,江乔也注意到了。
赫尔曼终于找到了可以介绍两句的东西,走近两步:“当时学校想要修缮校舍,园林景观维护资金不够,就想出来这么个主意。”
“给校友会捐一万欧元,就能认领一条长椅,在椅背的黄铜铭牌上刻几行字。”
两人都没有什么要紧事,便顺着枯萎的蔷薇花墙一路走,安静地看着长椅上的铭文。
长椅上刻着的字有深有浅,看得出时间的痕迹。
有的铭牌像是经过了许多年的风吹日晒,连凹下去的刻面都变平了。
有的一看就是新的,字母的轮廓都清晰很多。
江乔转过脸问:“这个牌子是会定期换的吗?”
赫尔曼像是认真回想了一会,才答道:“大概是……十年?”
一万欧元,买巴掌大的一块小誓言,放十年。
然后换掉。
像新陈代谢一样,被遗忘或者释怀。
江乔感叹了两秒,专心致志地看。
一下子,她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古人喜欢用刻碑的方法留下纪念。
的确是不一样,无论写的话是什么,用金属刻字这样的形式传达出来,都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触动。
纪念逝去的亲人和宠物,撞了大运才通过的博士毕业,家里的新生儿生日,xx和xx的金婚纪念日……
诸如此类。
江乔看得又哭又笑。
直到看到最靠近喷泉的那一条长椅。
铭牌上的字很浅。
不知已经过了多久,才被路人的背磨到像今天这样模糊。
斑驳不清。
【希望我的小乔,永远幸福。】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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