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趴在山顶
自行车出村,不是沿主道大路往乡里去。
在岔路口左拐进沟里。
黄土沟弯弯绕,绕回村子西边山梁后面。
前后左右没人看见。
沟底下一片坝地,是村里王家人种的一片谷子。
春旱夏旱,谷苗没长起来一棵。
九月十月下了两场透雨,秋天的碱蓬长成炕坨子大,半人高,冬天里被村里人拉回去烧灶火。
自行车推进荒地,拔两朵大碱蓬盖上面,再拔一朵顶在头上。
一只大田鼠在眼前山坡上慌乱逃窜。
大坪村人有钱了,但吃肉还是稀罕。
再过几天到十月底,爱吃肉的人拿了铁锨挖田鼠,拨了皮掏了内脏,抹上盐,院子里铁丝上挂一夜。
每年秋天十月底十一月初割糜子谷子收荞麦的同时,挖肥硕田鼠打牙祭更重要。
表面上很美好。
秦川爬上半山坡,满脑子里是前世八年里监狱中的日子。
跟秋天里眼前这般景象格格不入。
两世人生。
心里爱死一些人。
更恨死一些人。
心底深处这股纠结,没几个人能理解。
趴到了黄土山顶,下面是大坪村,不能站直身子被底下人看见。
秦建民占的院子,就在这个山顶跑下去的山脚下。
他家院里情景一眼看到底。
院子中间,一大摞干草堆起来一人多高。
看不见院子里有人。
秦川身子躺平。
上山太急的原因呼吸急促,眼睛闭着平缓一下。
早些年有一些日子,感觉活不下去了,躺在山顶微微闭眼。
少年时的一幕情景猛一下拉在眼前。
大伯坐在台子上,挥舞拳头朝天上喊一声口号,台子底下一群人跟着喊口号喊得震天响。
一对夫妻站在台子上挨批挨斗,夫妻里的男人戴一个高高的纸帽,上面写一行字触目惊心!
女人胸前挂一个纸牌,一行字触目惊心!
口号声一波又一波。
十五岁少年要冲出去将父母救回来,被守在门口的小闯将打得鼻青脸肿。
一岁半的亲妹在炕上哭得撕心裂气。
多半时候,春婶守在兄妹俩身边,做一碗面糊分给两个孩子吃。
看两个孩子,春婶眼泪吧嗒吧嗒掉。
张春跟秦建民吵架:建民你是不是人?你差不多些得了,怎么能将你亲弟亲弟妹往死整?
秦建民说只有将亲弟整下去才能服众,才能让大家相信他搞运动的坚决性和彻底性。
两世为人的现在,秦川才想明白,大伯为什么那样彻底的整父母。
因为母亲是村里俊俏妇人,他看在眼里想在心上。
他用整死兄弟两口子的手段满足他的变态心情。
没人能看出来他心底深处那团黑沉。
他折腾年轻的侄儿媳妇是一个路子。
台子上,秦建民一声吆喝,几个小将对挨斗的一对夫妇拳打脚踢。
春婶跳上台,身子紧紧护住亲表姐。
她身上挨了无数脚印。
春婶跳上台子对母亲那一抱,刻在了十岁少年心底里,怀孩子的妇人挨不住那一遭。
春婶第二胎孩子没了,她自己的命差点搭上。
这段时间,秦川才知道,十年前,春婶第二胎孩子是一对双胞胎女孩。
秦建民手一挥一声喊,小将们听他指挥,扑上去对运动对象拳打脚踢。
那几个打人小将的脸庞,秦川刻在骨子里。
前世二十年后,秦川想尽办法让那几个人下场悲惨。
这一世,秦川决定提前十年让他们恶有恶报。
他们是串联到大坪村搞运动的几个小将,当时没人敢招惹他们,他们想把谁揪出来就把谁揪出来。
秦建民吆喝不起来大坪村人打人,就把外村的小将领进来了。
村里人不敢言声,站在台子底下一边喊口号一边围观。
小将喊底下人上去,站他们几个人一边。
没人上去。
就因为村里张家人李家人没上去跟小将打人。
在这一世,秦川让他们有钱赚,有更好的日子过。
冲上台去,用怀孕身子护住母亲的是春婶。
那一幕情景,让台子底下多少人侧目流泪。
那一幕情景,这会趴在山顶上,头上顶着一棵碱蓬,身子淹在蒿子下的秦川想的越加深刻。
这两天,秦川脑子里烧着一把火。
秦建民要放一把明火。
秦川有强烈的感觉,秦建民的这把火针对的是园园,针对的是春婶。
针对的是这两个妇人周围的其她妇人。
秦川相信自己这个强烈的感觉不会错。
这把火不是晚上烧起来,是白天,是家里男人都不在的时间。
一道白色身影从山脚下屋里出来,站在院子中间干草垛旁边。
跟往常不一样,秦建民不是灰暗身影,是穿着白衬衣。
那些年,他坐在台子上搞运动,穿着这身白衬衣高高在上。
山脚下秦建民家院里的情景,趴在山顶的一双眼睛看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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