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阳城,一套古朴雅静的宅院内。
王安和王承这两家人暂时住在这里,另外几家王氏族人则住在相邻的院落内。
这些自然是王绍的安排,旬阳城这支王家虽然只是偏支,在此地亦算得上望族,置办几套宅院不在话下。
如今王初珑不必再隐藏身份,可以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
雍丘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江北,然而喜庆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一个噩耗很快便使得悲伤笼罩天际。
大齐天子于四月十九宾天。
“初珑,陆侯现在应该启程返京了吧?”
王承神情肃然,望着坐在下首的女儿问道。
王初珑微微垂首道:“回爹爹,女儿不知。”
王承看着她清减的面容,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
两年前她只带着一个贴身丫鬟决然南下,虽说陆家和旬阳王家都不会亏待她,但一个弱女子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奔波不休,担起本该由王家男儿包括他本人承担的责任,这一切谈何容易?
他轻叹一声问道:“这段时间陆侯没有书信送来?”
王初珑抬起头来,恬静地说道:“爹爹,陆公子军务繁忙日理万机,肩负十余万人的生死存亡和江北疆土的安危,自然没有精力操心这些琐事。”
“也对,还是你看得更透彻一些。”
王承点了点头。
其实他问的不只是陆沉和王初珑的私事。
大齐天子宾天,在齐军取得雍丘大捷的前提下,对于江北局势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陆沉、萧望之和厉天润任意一人都能主持大局,大齐边军的士气处于顶峰,景军一场惨败之后势必要舔舐伤口,这种情况下边疆自然安稳无忧。
但是对于翟林王氏来说,这是一个很微妙的时间节点。
正常情况下,王家会和凯旋的将士一道返京,并且得到朝廷的正式接纳和封赏。
从最开始王初珑带着燕国东阳路兵力部署图南下,到朱振在雍丘之战前期的卓越贡献,再到翟林王氏举家南投之前将河洛城搅得一团乱麻,逼迫庆聿恭主动寻求决战,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劳。
谁都无法抹去。
问题在于天子此时驾崩,朝廷最重要的大事是国丧和新君登基,很多既定的计划将会发生变化。
若是新君有意冷落翟林王氏,将他们丢在江北闲置一年半载,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下翟林王氏最大的依靠是陆沉,也只有这位姑爷才能保证他们获得该有的利益。
王承问王初珑的两个问题,实际上便是询问陆沉是否有这方面的安排。
王初珑的回答则耐人寻味。
王承不太确定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还是说女生外向,不愿因为这些事情去打扰陆沉。
就在他准备说得明确一些之时,旁边的王安悠悠道:“兄长,陆沉肯定会回京,因为他是大行皇帝最器重的年轻臣子,朝廷不会让他错过国丧之仪,总得让他送大行皇帝最后一程。”
王承闻言点头道:“是,只不知——”
王安很干脆地打断他的话头:“兄长,即便朝中那些大人不好相与,你也该相信陆侯的秉性,更该相信侄女的眼光。我已经让人去淮州广陵府置办宅院田产,过段时间我们便迁往广陵。等大齐边军收复定州北部,族中老少便可从宝台山启程南下。”
王承略显意外地问道:“定居广陵?”
王初珑满含深意地看向自己的亲叔父。
王安平静地说道:“陆家的根基在广陵,难道我们王家要去江南?”
王承渐渐醒悟过来。
眼下王家的每个选择都会影响深远,紧跟着陆沉自然是最稳妥的决定。
举家迁往广陵可谓一举多得,既能让陆沉明白王家的心意,又能免受江南门阀的排挤和嫉恨。
在江南门阀看来,翟林王氏最大的威胁不是家资巨富,不是王承这种文坛大家,甚至都不是王安的名望,而是江北第一门阀所拥有的人才和底蕴。
尤其是王家女即将成为陆沉的正室夫人,一旦拥有陆沉的支持和提携,王氏子弟不需要太久便能在江南遍地开花,入朝为官更是轻而易举。
如果这个时候王家选择在江南落地生根,必然会引来江南门阀的围攻。
一念及此,王承愧然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王安微微一笑,诚恳地说道:“兄长,这两年着实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对这些庶务无甚兴趣,只是为了宗族基业才奔波操劳。如今大局已定,王家只需要安稳度日,兄长可像以前那般结交文坛大儒,诗词唱和、品评文章,未尝不是一件雅事。”
这番话可谓说到了王承心底里。
他若有心世俗杂事功名利禄,当年就不会主动将族长之位的继承权让给王安,也无法在文坛赢得宗师的名声。
只不过前几年王家的处境堪忧,王安实在忙不过来,他才帮忙处理一些琐事。
他笑吟吟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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