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惜明白开元住持是叹息阿爹亡世的缘故,心下自然感激,“多谢住持费心,一切全凭您安排。”
开元住持又笑着点点头,看向小供台上苏无策夫妇的灵牌,低低念了句佛偈,又道,“安排妥当还需半日,郡主不妨先去禅房休息。待诵经开始,再请您过来点灯。”
内坛诵经时,苏念惜会为爹娘点长生灯,一百零八盏,祈求父母来世自在安乐。
为表诚心,过程不得经旁人之手,长达数个时辰,乃是极其耗费体力精力之事。
故而开元住持才有这么一说。
苏念惜自然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跟着沙弥到了禅房,抬眼便看到桌上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糕点。
“郡主,”夏莲将包裹解下,打了水来给她擦拭换了件衣裳,一边道:“奴婢听闻住持大人已避世许久,不想这回经愿意亲自主持国公爷的道场。”
苏念惜坐在桌边,看那桌上的糕点,微微一笑,却没多说,只问:“元宝他们可安置妥了么?”
夏莲点头,“元宝在您隔壁的院子。封三几个在外间进出方便的偏房住下了。”
苏念惜颔首,朝门外看了眼,问:“让你打听的?”
夏莲眼神微变,压低了声音,道:“郡主所料不错,长公主确实已于昨日便到了。梁王今日一早也从内城出发,约莫晌午便会到。”
“落云阁可有动静?”苏念惜端着茶盏喝了口,问。
“听说已动身了。”夏莲道。
苏念惜放下茶盏,低笑:“苏浩然被掳,长房必然乱作一团,倒是给了她空子。去告诉封三,好生安排。她既然不等过河就想拆桥,我便也该叫她知晓,这桥拆了,她会落个甚好下场才是。”
“是。”夏莲应下,转身。
“长公主那边……”苏念惜忽而开口。
夏莲转身,“郡主有何吩咐?”
苏念惜抿了下唇,想到那个已有多日不曾见过的无尘念无心欲的仙儿,默了一息,才只做不在意地问:“只有长公主前来么?”
小桂子送花那日回来,分明说长乐府还有一位十分年轻却贵气非凡的郎君。
还故意问了阿爹的生忌。
她猜着会不会是他呢?
夏莲摇了摇头,“不曾听说有何贵人随长公主同行。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苏念惜却倏然落下了眼帘,摇摇头,“不必了。按着计划安排下去吧!”
“是。”夏莲出去后,拉上了房门。
苏念惜透过窗户,看她先去隔壁唤了楚元,才转身出去。
心下想着,如今出行多依仗的只有夏莲一人,还是得再找个有功夫又值得信重的贴身婢子才是。
又喝了口这万佛寺清苦的茶水,便懒洋洋地躺在了旁边的禅榻上。
旁边的三角莲纹炉内,混杂安魂香的檀意袅袅绕绕。
叫她又惦记起那日抬手,按着她的脑袋,低声说‘别怕’的仙儿。
那如水墨精致描绘的长眉,那静离冷色的瞳眸。
那淡色唇畔上,破裂的伤口,微微渗透的血渍。
以及那垂看下来时,似悲似悯又古井无波的眼神。
她募地咬住下唇,舌尖似舔舐般擦过那片唇珠。
若隐若现的腥甜,浮于梦境。
“不要……”
“念惜,你睁眼瞧瞧,这里头的你,多美……”
“不,不……”
“哭什么?睁眼。”
冰凉的手指从后头轻轻勒住她纤细的脖颈,食指往上,强迫抬起她的下巴。
她颤栗着睁眼。
看到落地的西洋镜中,朦胧的梨花色,以及站在她身后,禁锢般圈住她的那人。
那张脸。
出尘琅嬛,俊美之姿,世间无两。
一双本该无悲无喜的眸,欲壑如渊,疯魔地看向镜子里的她。
“!!”
她募地睁开眼!
一颗心几乎迸出了嗓子眼儿!
惊悸地盯着不远处悬挂的偌大‘静心’二字,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在万佛寺的禅房内。
室内檀香熏染,室外佛像森严。
她居然……
“咚!”
门外忽而传来一声闷响。
她眉头一蹙,转脸,就听夏莲的疾声:“怎么了?”
“哦,我翻石墩子玩儿,没拿稳。”楚元憨憨回答。
苏念惜推开窗户,便瞧见元宝脚下滚到不远处的石凳子,无奈笑了声。
拿起旁边的芭蕉扇,轻轻地摇去满身的黏腻。
一颗乱跳的心,慢慢地落了回去。
想起梦境中,那张似仙似魔的脸……
“郡主。”
夏莲走进来,瞧见她颊生红云,鬓发间全是冷汗,吓了一跳,忙上前,“您怎么了?可是哪儿不适?”
苏念惜摆摆手,“热得慌,无妨。”
夏莲这才松了口气,道:“开元住持那边准备好了,吩咐奴婢来请您过去。”
“嗯。”
苏念惜起身,“更衣吧。”
“至道无难,惟嫌拣择。
但莫憎爱,洞然明白。
毫厘有差,天地悬隔。
欲得现前,莫存顺逆。
……
言语道断,非去来今。
证道境界,无以言说;一念顿悟,三心不得。”
梵音之经,缓慢沉远,若上古佛语,渡红尘苦众。
偌大的观音殿内,西侧足足四十九名僧人盘坐念经,东侧一百零八盏长明灯,在苏念惜缓慢的行走中,一盏盏被点亮。
明灿的灯火下,光圈飘渺,在肃穆庄严的经语与法相下,少女的身影仿若那佛前供奉不染一丝尘埃的信女,迷离梦幻,好似仙寰。
长公主扶着无双的手站在不远处,瞧着一步一停,小心地点燃手边的长明灯后,又不疾不徐地起身,再点燃下一盏灯,脸上毫无厌烦疲累的少女。
良久,轻叹了口气。
转身。
“殿下不是来寻平安郡主么?”无双轻声问。
长公主摇了摇头,“这时候,别打搅她了。”
无双回头看了眼,无数被点亮的灯火中,少女神色静宁,可幽然的灯火下,眉眼间的悲色,却依旧清晰可见。
她忽而想到了多年前,驸马与世子先后离世时,长公主殿下长跪佛前悲痛欲绝的模样。
亦是心头一酸,轻声道,“那奴婢陪您四处走走?”
长公主听出她话音里的暗沉,看她一眼,笑了笑,“都过去多少年了,我啊,没那么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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