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良朝顾余生憨厚一笑,夕阳下,他的牙齿已经掉了两颗,说话有些漏风了。
顾余生见状,心中的酸楚陡然间涌上喉咙,竟有说不出的难过。
岁月。
也太无情了一些。
“恭叔,这些年,谁欺负你了?”
“我这样的苦命人,天都嫌弃,没人欺负我,这上了点年龄呀,牙齿也掉喽,但也不妨事,就是说话有些漏风,吃饭味道差一些。”
也许平时也很少有人和恭良这样说话,从局促不安很快变得平静,在岁月中历练的人,早已习惯了很多人,很多事。
其实恭良并不太老,也就四十多岁。
可他又有些老了。
老到让顾余生看着就有些心疼。
就在这时,只见一壮实的汉子推着独轮车,身旁还跟着一个四五岁的鼻涕娃,在上坡的地方咬着牙推上来,用喘息的声音说:
“爹,你怎么这么快?你的腿刚好没多久,要是又复发了,我可没钱给你抓药了,上次抓药的钱还欠着,下个月我还要给娘烧纸,我想让彘儿认几个字,还有啊,顾大哥回家结婚,我也想去吃席,买件干净的衣服……爹,我们总不能送炭当礼物,你老受累,我们也跟着遭罪……咦,你是顾大哥?”
哐嘡一声。
曾经的少年恭俭神色一愣,推着的独轮车重心不稳,就要歪倒,却被顾余生伸手把住,当恭俭看见顾余生时,脸上明明洋溢着惊喜和激动,但他却双腿一软,就要朝顾余生跪拜。
顾余生的心颤了一下,连忙将少年扶住,不让他跪下去。
恭良在一旁变得局促起来,他朝顾余生尴尬笑了笑,恭俭也变得有些不安,连忙一把将儿子扯在身前,一把按住衣裳单薄的儿子,“彘儿,快拜见仙人。”
“拜见仙人。”
稚子擦掉鼻涕,双膝噗通跪倒在地,朝顾余生咚咚咚的磕头。
顾余生本来想要阻止,可稚子磕头太快,他只能坦然受之,再看眼前的恭俭,比他还小几岁的少年,如今已如中年汉子一般,身材魁梧,一身血气。
顾余生心中思绪万千,当年恭良一家在青云镇受玄龙王朝甲士所累,他让恭良一家远离故乡避祸,当年的恭俭,本来也有几分修行的潜质,然而生活凄苦,曾经身上的那一份少年心性早已消失,他那宽大的肩膀和魁梧的身躯,是一家人的顶梁柱。
从老卖炭翁被狼咬殒命,到恭良继承烧炭再到恭俭,再到恭俭的儿子,一代又一代的人。
对他们而言,天下很小,只容得下一个苦心经营的家。
四代人。
让顾余生也生出一种沧桑之感。
这种沧桑,好似熟悉又陌生,如同那一场奇妙的时光之旅,见证沧海桑田。
“彘儿起来,我不是仙人。”
顾余生低头,将小子搀扶起来,又轻轻在他头顶抚了一下。
顾余生把手伸进袖子,取出一份喜帖请柬,递到恭良的面前:“恭叔,本月十五,我与良人喜结连理,在镇上旧巷摆席,邀你们来观礼。”
“好,好,一定来,一定来。”
恭良伸出手,看见顾余生的喜帖一尘不染,连忙让儿子恭俭去接,恭俭伸出手,也有些局促不安,顾余生当即明悟,把请帖塞在恭家彘儿怀里。
稚子又朝顾余生拱手,脆生生道:“顾先生,我们一定来。”
“好,好。”
方秋凉驾着牛车赶来,一把将恭家稚子捞在身前,并下了牛车。
“以后跟我认字好不好?”
“好。”
稚子有些惧怕的看向他的父亲。
恭俭的身体僵了一下,顾不得独轮车再次栽倒,壮实的汉子,噗通一声朝方秋凉跪下。
“谢谢方先生。”
“好了,起来吧,彘儿好养,但终究不雅,待我进城,为这孩子取个名字。”方秋凉侧目看向顾余生,挥一挥袖子,“顾小子,你且先去打扫庭院,把家里的香火点上,婚礼细节,容贫道看了黄历,再与你细细商量。”
“是。”
顾余生朝方秋凉行礼,再与卖炭翁一家临时拜别,驱赶着牛车,在夕阳的余晖里,缓缓驶入青云镇……年幼时的故乡。
老槐树还在。
那一条深巷也还是过去的样子,坐在牛车里的顾余生,没有惊动左邻右舍,事实上,曾经的左邻右舍,大多都已经被外来的势力和世家收购了房子,留在镇里的老人,这些年大多也陆陆续续的凋零了。
牛车驶进深巷。
旧锁打开。
故院老宅秋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余生给老牛解了枷锁,又打扫了一院子的枯叶,打井中水沐浴更衣,才打开中门,从牛车里取下书箱摆在龛前,在龛上烧了香。
又把写着莫晚云生辰的礼书供在案前。
遵照礼节一一做了。
“阿爹,娘,儿子这次回来和莫姑娘结婚,您二老若在天有灵,还请祝福我们。”
顾余生跪在龛前,合手磕头。
秋风吹过老槐树,一片叶子从中门飘到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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