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满地的路上,野兽的脚印清晰可见。
野老立在新修的柴门前,即便惶恐不安,依然坚定地站在那里。
不远处有支队伍正在行军。
驿道旁边的大树下,一位穿着大红色戎服的军汉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野老转过目光,不再与军汉对视。
此人脸上和气,一点不凶。但人往那里一坐,气度俨然,发号施令,无人不从。
身边八名戟士,看起来如木雕泥塑一般,但若有人敢靠得太近,立刻双戟交叉,周围的军士也手握刀柄,仿佛一有不对就会砍将下来。
牧童赶着十来只羊,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野老松了一口气,拄着拐杖上前,将牧童迎回了家。
柴门轻轻关上,里面传来了山羊此起彼伏的叫声。
休息够了,邵树德起身上马。天色已晚,今晚便宿于村中了。
此地位于渭源与襄武之间,渭水北岸。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山林间带着一股湿润的清新气息。
发源于鸟鼠山的渭水,是渭州数万百姓的生命之河,也是秦、渭等州较河、兰更为富庶的主要原因。
村中有一大户李氏,本巴南人氏,乃诸葛仲保党羽。通州势力覆灭后,全族被强行迁徙,到渭州之襄武县定居。
李氏丁口众多,几有四百余人。沿河开垦荒地,种植桑果,非常积极,为此还得了州府发下的羯羊奖励。
邵树德今晚就宿在李氏的院落中。
李氏到底是大族,挺有想法的。附近山下有涧水流淌,他们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野谷山泉流入其中,然后又有沟渠通往附近的田地。虽然沟渠只挖了一小段,能灌溉的面积有限,但依然种了十余亩水稻,亩收二斛多。
邵树德特意去看了看。远方的山谷中雾气氤氲,潺潺涧泉流淌而下,汇于池塘之中。池边有树,风动林响,倦鸟筑巢于内,叽叽喳喳。
西面依稀可见静静流淌的渭河。
河岸边杂草丛生,母鸡不停翻找着食物,鸬鹚迅疾地扑向水面,抓起一条小鱼。
木板制成的简易便桥通向河对岸。有农人扛着锄头从田中归来,妇人坐在门前,借着天边最后一点余晖缝补衣物。正是豆子生长的关键时期,田家农人忙得不可开交,锄完草后,还要去菜畦,衣物多有破损,需要缝补。
后院响起了舂米声。
大帅入住,李氏自然忙前忙后,曲意奉承。
今年新收的粳米熬成粥,刚在河岸边捡拾回来的鸭蛋,向阳坡上摘来的甜瓜,还有一些时令果蔬,看着相当不错。
银枪都善射之士十余人入山,打了一些野味回来交给庖厨,今晚一起炖了。
邵树德一边与李氏族老品茗,一边闲话。
“渭州,在陇右诸州里算不错的了,比起通州应也差不了多少。”邵树德看着院中盛开的栀子花,说道:“李氏搬迁至此不过一年,便已扎下根来,如此勤勉,令人感慨。”
“州府亦帮了不少忙。”族老答道。
举族如同罪犯一样被强迁而来,恨吗?或许吧。但李氏有那个资格恨拥兵十万的灵武郡王吗?大家族有自己的处事哲学,无论何时,生存是第一位的。
邵树德则想起了移民实边的事情。
陇右新复之地,局势动荡,人心不稳。这种地方,最适合的还是内地迁过去的丁口众多的大族。他们有充足的人力,有较强的凝聚力,能应对突发事件,比普通的百姓更适合在边疆地带开拓。
昔年汉武帝打击横行乡里的强宗豪右,邵树德则想把他们送到陇右诸州,尤其是新复的鄯、廓二州。
青海东北部这一片,是非常适合农耕的,当然也很适合畜牧。
日后征战,击破的敌方大族,完全可以强行徙边,与羌人杂处,充实地方户口。一个大族成百上千人,可比零敲碎打的百姓、刑徒强多了。
通州李氏在渭州就干得不错,似乎可以效仿此例,在鄯州也推广开来。
边疆另外一大人口来源就是降兵了。
当然降兵也分三六九等。不战而降的可得优待,野战失败后投降的也不用迁徙,但城破而降的,可就要重重惩罚了,全家迁徙青海、河西是必然之事。
邵树德其实已经很仁慈了。自古征战,守城一方往往能给攻城方造成巨大的损失,故城破后往往会被屠城。不杀尔等,只迁徙边疆,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局。
“今岁缴获羌胡牛羊马驼四百余万,朔方、陇右牛羊价格定然大跌,族老不妨遣人多收一些,用粮食换就行,慢慢养着,早晚见其大利。”邵树德端起茶碗,说道。
“大帅吩咐,无有不从。”
邵树德摇头失笑。罢了,不提了,省得让人家以为自己强行命令放羊呢。
地多人少的地方,不学会畜牧是不行的。天宝年间,一百多万人口拥挤在魏州,每平方公里生活着153人,河陇之地,普遍只有个位数,有四个州甚至还低于一人。即便环境不如河北,但也不至于相差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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