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中军大阵崩溃后,邵树德便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敌军散得实在太厉害,即便一两个将领想收容溃兵,结阵返斗,亦无任何可能。
此战,斩贼首估计在两千五百级到三千级之间,己方伤亡在数百人的样子,一场辉煌的大胜。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挫败贼军北上窥视的野心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京北八县的民众,比起其余二十县的百姓,少了很多兵灾啊!
入夜时分,有哨骑来报:“朱游奕使斩贼将柴存。”
邵树德精神一振,这是巢众入长安时的先锋大将,曾经在潼关大败齐克让和张洪范,如田承嗣之于安禄山,算是贼军的重要人物了。
忽又有人来报:“俘贼将黄文靖。”
这个不认识,估计是巢众的中层将领,意义不大。
待吃完晚饭时,终有人来报:“未见得孟楷,应是走脱了。”
草!邵树德暗骂一声,最大的贼将没抓到,为这场胜利减色不少。
“留后何故嗟叹?”陈诚在一旁察言观色,见自家主公脸色不虞,便笑道:“破万余贼众,俘杀贼将数人,已是大功一件,圣人闻之,亦得大加褒赏。”
“也是,陈判官提醒得是。”邵树德正了正脸色,道:“喜怒不形于色,方大丈夫也,某还得多加磨炼。”
吃完饭后,邵树德深吸两口气,坐于营内,拿起兵书看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陆陆续续有将领带着军士回营。诸将兴高采烈,高声谈笑,意气昂扬。
阵列破敌,从来都是值得夸耀的,因为这象征了勇武,比你用地势、伏兵、诡计破敌要出彩得多。
诸葛爽征战了大半辈子,曾经回忆过,他觉得一生中经历的战斗,十之六七都是阵列而战,两军摆堂堂之阵,一决胜负。
邵树德之前对自己打阵战的信心很足,但对打复杂情况下其他形式战争的信心不足,现在想想,多半是受了《三国演义》的影响。或许三国时代,大部分战争也是两军面对面交战吧?像什么伏兵、火攻、诱敌、离间之类并不是主流?只不过后世文人缺少军事方面的知识,写不了这类东西,于是就给其“去技术化”、“去细节化”?
“留后,今晚还是不要入城了吧?城内尸积如山,辅兵还在清理,明日或可进城。”见自家主公与诸将交谈完毕,陈诚快步上前,轻声说道。
“哼!”邵树德刚才被胜利的喜悦覆盖,还没想起贼军洗城这茬,此时闻言,顿时怒不可遏:“哪些人参与过洗城?”
“几乎都参与了。”陈诚答道。
“抓了多少人?”
“五千余众。”
邵树德脸色阴晴不定。
“留后,不可杀俘啊!”陈诚一见,顿时知道事情要坏,立刻说道。
邵树德仍然不语。
“留后,此时若屠尽降兵,异日与贼战,贼必不肯降矣!”
“抽贼队头以上军官,皆斩!”沉默了半天后,邵树德终于说道:“高陵百姓何罪?便没人为他们伸冤了吗?或许其他军镇,只要愿降,连吃过人的都能收,但某不愿意这么做!百姓何辜,征粮派捐已令他们生计艰难,而今竟然连性命都不放过,只为了那可笑的提振部伍士气?两军交兵,自该堂堂正正,殃及百姓何异猪狗?陈判官不用多劝,本将心意已决,巢众队头以上军官明日便押赴刑场,历数罪状,明正典刑。其余贼众,全数押回绥州,处六年苦役。”
“某便要做些不一样的事情,哪怕日后贼众不愿降某,亦在所不惜。”邵树德看着陈诚,道:“陈判官岂不闻吊民伐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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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我等无罪啊!”
“悔降你这狗贼!”
“早知如此,还不如拼死算了!”
“饶了我吧,再不敢了!”
高陵县城外,巢军降兵中队正以上军官都被抽了出来,大概七八十人的样子,最大的是一名叫黄文靖的贼将。这人此时一言不发,既不唾骂,也不求饶,只望着天,似已认命。
邵树德在亲兵的簇拥下,走进高陵县城。
城内还没完全清理干净。看着一具倒在血泊中的瘦骨嶙峋的孩童尸体,邵树德又一次怒意上涌,连孩童也不放过,只杀这几十人是不是便宜他们了?
吃不饱,穿不暖,还要竭尽全力供养军士,事到临头还被人拿来作为提高士气的工具,这乱世的百姓,就没一个人真心保护他们吗?
贼军,果然就是贼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此时的官军真的比贼军好多少吗?
两月前的川中阡能之乱,杨行迁率军讨之,数战数败,担心无功获罪,竟然抓了大量百姓作为俘虏送上去。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根本不管,直接下令押赴刑场,悉斩之。刑场上有围观者看到许多老弱妇孺待斩,就问怎么回事,答曰:“我等正在耕田,官军忽入村,强行抓来,竟不知何罪。”
这种事,哄传南北,闻者无不义愤填膺,但圣人不管,百官不问。任由官军每次抓数十或上百村民当做俘虏送斩,甚至还以之为功,发下赏赐,这等狗屁官军,与贼军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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