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此人,老夫也观察十年了,他就是一乱世武夫罢了。与天下各镇军头别无二致,然长于征战,手下确实英才辈出,又侥幸得了河东这块宝地,故一时称雄。他若能得天下,老夫立刻寻一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封彦卿毫不客气地说道。
“阿爷!”封绚嗔怪道。
“令公觉得李克用此人可有野心?”邵树德又问道。
“这便是奇怪的地方。”封彦卿道:“似有野心,又似无野心。想来想去,唯有一个看法,李克用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别的藩镇臣服他,奉他为主。他自认是宗室,代宗子郑王一脉,对圣人也无不可言说的不臣之心。若天下太平,他都未必会出兵攻伐外镇。然世道如此,风气如此,他也受到影响,出兵攻城略地,可攻下的地盘,又不掌握在手里。邢、洺、磁三州给了安金俊,泽、潞二州给了李罕之,若能攻拔成德,他还是会封出去,然后收兵回晋阳,过自己的日子。”
纯纯的老派军阀!
靠亲情、恩义和人格魅力笼络属下,打下地盘后大肆分封。
小弟有难,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会千里来援,不计代价。
小弟不听话了,也会当场打骂,毫不留情。
为人讲义气,欠了人情,一定要还。
别人欠他人情,如果不是实在紧急,可还可不还。
自己落难了,都未必会张口向人求助,因为抹不开面子。
这就是一个江湖大哥的做派!
或许也正是这份真性情,才笼络到了不少人投效。而且他这种奖惩模式,还是挺吸引武人的,毕竟谁不愿做土皇帝啊。
与他相比,朱全忠不是老派军阀出身,做法就大不一样。
滑州安师儒,本身是节度使,无法纳入汴军的“奖惩激励机制”,所以他必须死。但他手下的将领,比如贺德伦等人,朱全忠就收入帐中,并且量才为用,一点不担心,因为这些将领是可以纳入汴军的激励机制的。
如果当年攻破滑州的是李克用,安师儒求个饶,说几句软话,态度放好点,再上点供,多半还可以继续当节度使。
和李克用做朋友,做兄弟,其实是非常不错的,有时候甚至可以占他的便宜。他不傻,知道你在占他的便宜,但碍于面子,不一定会表露出来。
邵树德很欣赏李克用,因为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当年也很讲义气。
但自从当上政客后,人就慢慢变了,在各种现实面前妥协,策划各种阴谋诡计,一点不光明磊落,成了个老阴逼。
义兄,还是十年前的义兄。近年来似乎略微有些改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义兄,不要在现实面前妥协啊。我就想看看,人能不能从头到尾始终如一,人设始终是那个人设,没有一丝丝改变。
“克用遣使相邀,令公觉得该如何回复?”邵树德问道。
“应付下就行了。”封彦卿直接说道:“或遣一队偏师,走草原,打不打都没问题。或派一队人,直接去晋阳,就说是遣兵助战,应付了事。”
邵树德听了缓缓点头。
妈的,早知道把拓跋仁福派去晋阳,让李克用往死里使唤。
这厮已经到了河南,一矢未发,终日索要粮草器械,正所谓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指望他硬拼朱全忠?做梦。
去打黑车子室韦、西奚,邵树德还不太想这么做。这不是便宜阿保机么?
草原上的事,一旦动手,几年内未必能结束,太耽误时间。现在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中原,先把对朱全忠的包围网扎严实了再说。
“义兄这个人情,得还。至于怎么还,我再想想。”邵树德接过美人煮好的香茗,用眼神示意了下。怎么搞的?先给郎君上茶,让老父面子往哪搁?
封绚笑了笑,给封彦卿倒茶。
封老头的面色不是很好看,随即又眼尖地看到女儿今天穿了件很宽松的衣服,心中若有所悟,脸色顿时舒展了开来。
“再说回河中之事。”邵树德又道:“裴氏可敢下注?”
“裴二那胆子,到现在还在瞻前顾后,指望洗马裴先出头。”封彦卿嗤笑道。
对裴氏这个庞然大物,封彦卿的观感是复杂的。
封、裴、薛、王等大族在河东,自然不可能一团和气,总有利益之争。裴氏根基在河中,封氏这一支也在河中、陕州,相互之间也是有摩擦,有竞争的,互相看不过眼很正常。
但在谋夺河中这种大事面前,封彦卿还是希望裴氏能够加入进来的,因为把握更大。但那帮人,真的暮气沉沉,至今没法统一意见,也是绝了。
“或需令公的面子,再劝一劝。”邵树德说道:“若得裴氏支持,便可快刀斩乱麻,迅速掌控蒲州局面,作用很大。”
“也罢,便修书一封给裴二。”封彦卿道。
“还有时间。”邵树德笑道:“王瑶那么盼他阿爷死,也不得不承认,一时半会死不了。”
“噗!”封彦卿直接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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