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州理所厌次县城外,刺史邵播刚刚检阅完部队。
检阅完部伍,自然要发赏,但邵播真的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一人给了几百钱便打发了,而军士们也不以为意,散了后直接回家干农活。
是的,棣州几乎已经不存在成建制的职业武人了。现在上阵打仗的,都是换了不知道几茬的征召兵。长期的拉锯之下,各县损失非常惨重,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就这样一种经济状况,他们还要给乐安郡王上供,还有禁军驻扎所产生的庞大的递顿支出。
屯于棣州的禁军乃突将军一部,万余步骑,主要与卢彦威作战,偶尔还会面对王镕的镇州兵。
突将军是淮海道的主要驻军。最开始几乎尽数屯于棣州,后来,随着南方局势有些紧张,徐、泗二州有小规模叛乱,于是分出一厢兵马南下弹压。留在棣州的是左厢,与沧景兵也算是老相识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保得棣州没有全部沦陷,朝廷有了一个楔入沧景镇内部的桥头堡。
邵播不敢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突将军身上,那是不理智的。棣州的土地,还得靠本乡本土的勇士来保。
邵播扭头看了一眼。
散去的将士们老的老、少的少,有人双鬓斑白,有人一脸稚气,有人还算魁梧壮实,有人却是瘦弱不堪,就连兵器也五花八门,甲具更是很少看到。
这样一支军队,一般而言是不能战的,一触即溃大有可能。可谁让沧景武夫太能祸害了呢?棣州百姓受够了那帮豺狼,如今被征召而来的军士,又有哪个不和他们有仇?非如此,他们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棣州最后的元气了。他们若没了,棣州最后的脊梁骨也就断了,今后即便杀父仇人打过来,也没人会反抗了。”邵播叹了口气,说道。
播弟邵扬闻言有些迷茫。
棣州为朝廷顶在一线,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四境荒芜,百姓亡散,全州上下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百姓的忍耐几乎要到极限了。这次若不能讨灭他们的头号死敌卢彦威,那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当然,便是北巡失败又如何?圣人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他们棣州在河北孤独地对抗敌军,忍受敌人的报复,你又能如何?
造反?你有实力么?怕是连黄河都过不了。大夏朝廷掩有百余州,一州一郡造反的消息,都不足以在夜间打开宫城,入内禀报。
“别多想了。”邵播说道:“静观其变即可。此番北巡,圣人空国而来,即便大败亏输,也不要有什么想法。我等只忠于洛阳朝廷,至于是哪家圣人,这不重要。我今日便收拾收拾,前往齐州面圣,你留守棣州,与突将军多加联络,稳着点。”
“好。”邵扬应道。
兄长是有本事的,见识也很非凡,邵扬小时候就知道了。最近与兄长谈论天下大势,一直引以为憾。
昔年淄青节度使王敬武薨,棣州刺史张蟾不服王师范小儿,起兵造反;朝廷亦觊觎淄青六州之地,派太子少师崔安潜出任节度使;王师范派出去征讨张蟾的大将卢弘亦拥兵自重,回师青州,逼迫王师范。
那是淄青六州最混乱的时刻,错过那个天赐良机,便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你连一镇节度使都不是,在这个乱世之中,又哪来的机会纵横捭阖、快意驰骋呢?
棣州邵家,当时没出头,那么也就这样了。
新朝邵圣,一力削藩,中原的河中、陕虢、宣武、天平、泰宁、感化、淄青等镇在他的打击下灰飞烟灭。而今地方上也就只剩一些藩镇余孽在默默潜伏,始终等不到作乱的机会。
若再稳定个二十年,等这些藩镇余孽都死心了,就更没机会了。
兄长大胆判断,今后若有改朝换代,一定起于洛阳,而不是地方藩镇了。也就是说,造反的主力从藩镇变成了禁军。他原本预计这个过程要花几十年时间的,但邵圣削藩削得丧心病狂,为此不惜延迟统一大业,也要打好地基。
削藩带来的结果就是天下精兵收于洛阳,有能力改朝换代的就禁军那拨人了。
他们这些地方小军阀,能做的就是坐观洛阳城头变幻大王旗,谁当圣人就支持谁,别无选择。
回到城中后,邵播兄弟没有耽搁。
邵扬自去衙署坐镇不提,邵播与家人一起吃了顿午饭。
看着桌上不甚丰盛的饭菜,他重重叹了口气。连刺史都这样了,可想升斗小民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恨还有那乐安郡王在吸血,简直了!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圣人将乐安郡王的食邑放在棣州,是不是别有目的?整整五千户的财货,我多养一千精兵不好么?
离家之后,邵播带着数十骑一路向南。
从州城到黄河渡口这一片,人烟稀少,百业凋敝。
房屋破了没人修缮,田地中的杂草无人清理,道路坑坑洼洼,颇为不便。
时已六月,去岁种下的越冬小麦已经到了收获的时节,但田间地头却没有多少人。即便有,也以老人、妇人、小孩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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