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畔,宫人们来往穿梭,布置宴席。
圣人不避暑热,亲自设宴招待远航归来的使者,没人敢轻忽。
好吧,其实也不是宴席,因为早就过了午饭时候,离晚膳却还有一段时间。准确来说,圣人请他们二人坐下来喝喝茶、吃些果品点心,晚宴另行筹备。
茶是岳州本地特产,唐代就小有名气,一度进献至宫中成为贡品,名“灉(yōng)湖含膏”——灉湖,即今岳阳南湖。
此茶还是比较好喝的。
邵树德第一次接触时,还是从皇宫中取得。当时唐廷威信大降,控制力也下降得很厉害,鄂岳节度使杜洪送了一批灉湖含膏入宫,很得圣人欢心。
唐帝东幸洛阳之后,邵树德都夜宿龙床了,当然能喝这种茶。不过他更喜欢义兴阳羡茶,下面人揣摩上意,再加上贡品配额的激烈竞争,不知不觉间,灉湖含膏就被人做掉了,从皇宫消失——以前交贡品是苦差事,但茶叶真不是,因为圣人会在公开场合称赞他喜欢喝的茶,因此地方上比较有动力。
今日来到岳州,邵树德又回想起昔日的岁月,同时也不介意为岳州本地茶代言,于是便让宫人们把其他茶都收起来,只喝灉湖含膏。
话说他在江南走这一圈,到每个地方喝的茶都不一样,都说好,说完好再接受茶商进献,也是绝了。
他走之后,茶商们立刻大肆宣传:圣人喝过都说好。言下之意速来买,问题是稍微有点名气的茶叶都这样宣传,就让人很是无所适从。有那心思清明的人就猜测,圣人到底收了多少钱?
邵树德当然也能想到这一层,但那又如何?湖南茶商联合进献了十五万缗钱、二十万匹绢,他也不介意帮他们一把,令其北销的茶叶在二十余万斤的基础上大增。反正,北方茶业日趋没落,产量、质量双双下降,南茶北贩是大势所趋,无可阻挡。
“含膏茶——”邵树德喝完一口之后,闭上眼睛,似在回味,半晌之后才睁开眼睛,给出了一个评价:“甘香不减顾渚。”
韩昭胤又在构思腹稿了,怎么围绕这句话来引申出一片文章。
他知道,顾渚紫笋茶是常年进献宫中的名品。这次圣人虽然没去湖州,但湖州茶商也出钱了,比湖南茶商还多了那么几万缗。
圣人心里显然是有一本账的,因此这个评语就很有意思,既夸了含膏茶,又隐隐抬了紫笋茶,写文章时一点要契合这个中心思想。
他此时也有些感慨。
湖州一地进献的钱帛就抵湖南诸州,湖州茶也太厉害了,其间到底有多大利益,他不敢想。反正就湖南而言,岳州含膏、黄翎毛、衡州衡山、朗州芽茶四大名品及十几个小品类茶叶加起来,一年才卖二十多万斤。就这么个销售量,就值得进献这么多钱,那么湖州以顾渚紫笋为代表的各种茶叶,一年要卖多少?
另外,各地茶商也挺有意思的。他们以行会为组织,力推本地某一两种名品,打出名气后,带动其他次一等的茶叶销售,这个思路相当不错。毕竟,很多喝茶的人并不一定知道茶叶名字,只大概知道某地产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张永、王黑子二人坐在邵树德对面,在他的示意下,也端起茶碗啜饮。
“如何?”邵树德问了一句。
“清香咧人,回味无穷,饮之劳顿尽消,神完气足,堪称茶中名品。”张永说道。
邵树德又把目光投向王黑子。
“不……不错,很好。”王黑子涨红着脸说道。
邵树德哈哈大笑,其他人也不觉莞尔。
“大食人饮茶乎?”邵树德又问道。
“臣等在大食数年,未见得茶肆。大食、波斯所购之茶叶,多在药房售卖,售卖极贵。”张永说道:“臣遣人询问,各有各的说法。最常见的用法是给即将归真之人饮用,据闻可消弭病痛。”
“无稽之谈。”邵树德笑道。
张永点头称是。
“陛下,臣等驾船离开巴士拉前,当地贵人伊兹密尔已开设茶肆,可能是大食第一家茶馆。”王黑子突然说道。
“哦?”邵树德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张永。
“这……臣却不知。伊兹密尔确实用十个奴隶换了一批茶叶回去,臣以为他只是自己饮用。”张永汗颜道。
“张卿却不如王卿交游广阔。”邵树德点评道。
王黑子一听,面露喜色。
张永不着痕迹地瞄了他一眼,心中不悦。
“若大食人能多买些茶叶,国中有多一大笔收入,园户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邵树德说完说道。
“陛下圣明。”不待王黑子发言,张永抢先说道:“臣游历大食诸城,听闻他们四海为家,到处贩卖货物,富庶已极。一年花个十万斤银子买茶叶,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
“他们那喝茶的人……”王黑子忍不住说道。
张永悄悄瞪了他一眼。
邵树德不以为意,道:“王卿说的是事实。茶叶放在药店里卖,又能卖出去多少?纵然卖得贵,量也太少了。更别提,这个贵也只是对大食人而言,他们在大夏买的茶叶可不贵,尽挑最便宜的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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