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闻将军尚未率军归来,正是需要尔等挺身而出,护卫百姓,坚守城池的时刻,你竟然给小爷当起了逃兵?”
少年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冷风之中,清晰地传入了每个护兵,以及两边楼阁里百姓的耳中,所有人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将目光齐聚在了那道凌厉挺拔的紫衣身影上。
跪在地上的单右统领抖如筛糠,痛哭流涕,钟离笙却将那玄铁折扇在风中一打,又是一脚狠狠踹去。
“要不是现在人手紧缺,小爷第一个就活宰了你,用你的血来祭旗!”
他语气听着虽然凶悍无比,话中却透了一丝生机,那单右统领一激灵,反应过来,立刻在地上猛磕头不止。
“是是是,属下错了,属下愧对统领之职,愧对云城百姓,多谢少主饶属下一命,属下愿戴罪立功,在此危难之际,随少主出城迎战,斩杀赤奴恶贼!”
钟离笙轻轻摇着玄铁折扇,听着那单右统领伏地求饶的话语,好半晌,才语气幽冷地抛下几个字:“那好,写遗书吧。”
他在风中一转身,双目蒙住的黑色绸带飘飞在空中,衬得他那张俊美的面容愈发潇洒落拓,他对着黑压压一片护城卫冷声决绝道:
“给你们两行字的功夫,赶紧写好遗书,我会派人一一送去你们家中,此战若你们能活着回来,那便将遗书烧掉,否则……便给家人留个念想吧。”
他此话一出,那些护城卫虽面色微变,却仍是挺直背脊,一动不动地站在长空下,反倒是街道两旁楼阁里偷看的百姓们,纷纷露出震惊不忍的神情,甚至还有人以手帕捂住脸颊,泪湿衣襟。
他们既是在为这些即将上战场拼命的护城卫落泪,也是在为整个云洲岛的命运,为自己与家人不知是何样的结局而落泪。
城门口,钟离笙也微微抬头,喉结动了动,竟是随手将蒙在双眼上的那条黑色绸带一扯,漂亮至极的一双眼眸便这样袒露在了风中,浓密的睫毛还颤了颤,他身旁另一位左统领还来不及劝阻,便已听到少年寂寥的一声叹息:
“替我取纸笔来,我也要写一句话,帮我……送去青林苑。”
——
青林苑里,寒意凛冽,天地间静寂无声,连草木都透着一股萧寒之意。
院中站满了一片白衣侍女,个个皆神情肃然,腰间佩剑,守卫着这座青林苑,她们周身衣袂随风飞扬,看似柔弱的身躯却锐不可当,宛若一幅散发着清寒剑气,飘飘洒洒的丹青墨画。
殿中檀香缭绕,帘幔之下,宛夫人倚靠在床头,一个侍女匆匆奔入殿中,跪在了地上。
宛夫人睁开眼眸,坐起身来,声音里染着一丝急色:“如何?”
“夫人,少主如今已将城中所有护城卫皆召集了起来,即刻便要出城迎战,少主还在城门口逮住了一个企图逃跑的城防司右统领,那人说要戴罪立功,少主便让他写了遗书,不仅是那人,所有即将出城迎战的护城卫都写了遗书下来,包括……少主。”
那白衣侍女说到这,取出了一张青色笺纸,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对着宛夫人略带哽咽道:“这便是,便是少主遣人送来的……遗书。”
白纱拂动,宛夫人素手轻颤,终是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笺纸,那笺纸只简单地对折了一下,摊开来看,却也只有寥寥一行笔墨,连二十个字都未到。
然就是这样一行字,却令宛夫人呼吸一窒,瞬间颤抖着身子,泪如泉涌,再难自持!
那笺纸上的字迹潇洒飘逸,像极了那道总是摇晃着玄铁折扇的紫衣身影,宛夫人的泪水打湿了那行笔墨,模糊的目光中,每个字却更加印进了她的心底——
“今生不悔,甘之若饴,如有来世,再续母子之情。”
胸口处仿佛有大片苦涩酸楚的海水涌来,一刹那将宛夫人彻底淹没,令她痛得指节都捏得青白了,整个人更是摇摇欲坠,一口鲜血便要喷出。
他竟不悔,他竟还要许下来世,还愿做她的孩子!
可她这些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她因家族而迁怒他,因他父亲而厌弃他,因蛊毒而疏远他,除却在他幼时生病之际,搂他在怀,哄他吃下过几颗花蜜糖外,她对他还有一丝身为母亲的温柔呵护吗?
天可怜见,她对这个孩子的亏欠,对他的苛待,对他种种的不公,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句“今生不悔,甘之若饴”。
他连这般时刻都还记得童年那几颗蜜糖的滋味,她施加在他身上所有的痛楚,都被他化解成了一句“甘之如饴”。
她这十数年却都做了些什么啊,简直是大错特错,伤人伤己,她怎配他的一声“娘亲”,怎配他许下来世,还愿做她的孩子呢?
眼见宛夫人动情伤身,口吐鲜血,那跪在地上的白衣侍女脸色陡变,连忙起身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宛夫人。
“夫人您身子要紧,切莫如此伤怀,少岛主早有嘱托,您身上的蛊毒才被拔除,如今正需好好休养,不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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