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你走吧,你与阿越从前做的那场梦,早就该醒了,是你亲手斩断的那份情缘,他与你今生再无任何瓜葛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佛塔上,听着昭音公主那决绝的字字句句,施宣琴泪流满面,终是踉跄离去,而昭音公主却望着散落一地的泥土与碎瓷,久久没有动弹。
她慢慢俯下身,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株香雪茶花,低哑的声音伴着泪水在佛室内响起:“柏青,黄泉之下,你可寂寞?是不是一直在等我来找你?”
那一年,她还是宫里的“小哑巴”,即便被越柏青找来的药治好了嗓子,也仍是封锁着内心,怎么也不愿开口说话。
当时越柏青与皇兄想尽了无数办法,找来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费尽心思地想让她说一句话,哄她展颜一笑。
可她就是不愿开口,终于有一天,越柏青想出了奇招,他让她换上了男装,带着她和皇兄一起偷偷溜出了宫,去民间参加了一个“诸神夜游”的祈福活动。
长街上人山人海,烟花漫天,好不热闹,各种各样乔装打扮的神佛妖鬼穿梭其间,她又是紧张又是新奇,紧跟在越柏青与皇兄身旁,仰头还能见到老百姓们做的鱼龙灯,一切简直妙不可言,如梦似幻。
高台上还搭了金刚佛像,不少技艺高超的民间舞者,做了戏曲装扮,踩着高跷,演绎着各番高难度的动作。
她本在下面看得起劲时,越柏青却忽然将她举起,脚尖一点,掠飞起身,她险些惊呼出来,再回神时人已被放在了一座金刚像的肩上。
祈福盛会上,人人皆可上台,参与其中,载歌载舞,同乐庆贺。
那座金刚佛像极其之高,夜风猎猎,掠过她的衣袂长发,她一颗心扑通跳动不止,坐在佛像肩头,一动也不敢动弹。
越柏青却站在佛像下,仰头看着她,满脸狡黠的笑意。
她憋了许久,一张脸都涨红了,终是颤声喊道:“柏青哥哥,我害怕,你快抱我下来吧!”
这是她被治好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虽然声音不大,又有些生涩嘶哑,可台下的皇兄耳尖一动,还是清晰地在夜风中捕捉到了,他激动不已:“素素你说话了,你终于肯说话了!”
而越柏青却是双手抱肩,抬头望着她,促狭一笑:“小素素,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柏青哥哥,我害怕……”
“什么?”
她被逼得无可奈何,终于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放开嗓子大声喊道:“我说我害怕,我想要你抱我下来!”
“好,我听到了!”
越柏青“奸计”得逞,终于舒眉而笑,也仰头对着她道:“小素素,你的声音特别好听,柏青哥哥很喜欢听,日后你别再当个小哑巴了,天天同柏青哥哥这般说话,好不好?”
风那样大,她坐在金刚佛像的肩头,发丝飞扬间,心跳纷乱,只能不住地朝着那个狡黠的少年点头。
可是他却没有如她料想得那般,施展轻功,飞掠腾空将她抱下去,而是站在金刚佛像下,忽然张开了双臂,对她粲然一笑:
“好了,小素素,你现在跳下来吧,柏青哥哥会接住你的。”
她措手不及,呼吸一颤,眸中也满是愕然之色,而越柏青却仍站在下面高声喊着:“你信我,我一定会接住你!”
他目光那样坚定,张开的双臂看上去也那样有力,夜风扬起他的衣袂发梢,他在月下笑得无比动人。
她不知怎么,心念一动,终于闭上了双眼,向下一跃。
衣袍翻飞,风掠耳畔,她稳稳地落入了他怀中,少年双眸含笑,一张俊逸的面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烟花当空炸裂,高台之上,诸佛之间,他们四目相对,似有一朵幽昙在夜色中绽放了。
画面仿佛定格在了这一瞬,令她久久难忘,刻骨铭心。
那一年的那一夜,三个少年人无忧无虑,快意携手,融入在盛都城的繁华热闹中。
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天高云阔,没有离别,没有君臣,没有决裂,没有……兵戎相见,满门覆灭。
可皇权的漩涡之中,一切都被卷入其间,终是面目全非,渐行渐远。
西风几时来,故人不再归。
她的少年郎,那个站在金刚佛像下,伸手接住她的少年郎啊,再也回不来了。
滴答一声,一滴泪水掉落在了破碎的瓷片上,将昭音公主唤回到了凄凉的现实中。
她近来睡前一直都会点上兰豫白送她的香料,一夜都不曾断过,这香的确有用,能让她安然入睡,更能让她……梦见故人。
她不愿醒来,如果能一直活在梦里,一直与她的柏青哥哥永不分离,那该有多好啊,不是吗?
佛室里,昭音公主垂眸看向地上那片碎瓷,久久的,鬼使神差般将它拿起,慢慢放在了手腕之上。
锋利无比的瓷片,只要轻轻划一下,是不是她就能解脱了?就能去黄泉路上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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