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越无咎神情一怔,瞬间将目光落在了宁玖娘微微拱起的腹部处,他脸色微微一变,竟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原本这是天大的喜事一桩,可偏偏姐姐腹中的,乃是兰豫白的孩子,而兰豫白……他倘若当真与越家谋逆一案有关,那宁玖娘该如何自处?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又来得是时候吗?一切该怎么算个清楚明白呢?
越无咎身子微僵,一时千头万绪涌上心间,正失神时,宁玖娘却已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道:
“阿越,你怎瘦了这么多?你被流放在那海岛之上,是不是吃了好多苦?他们有没有欺辱虐待你,有没有让你……”
“没有,都没有,我很好……”
越无咎回过神来,拉过身旁的施宣铃,面对满脸关切的姐姐,也不由眼眶微微泛红:“姐姐放心,我在岛上并非孑然一人,宣铃一直陪在我身边,越家虽然没了,可她却与我在岛上相依为命,给了我一个新的家。”
顿了顿,他拉起施宣铃的手,深吸口气,似乎想将心上人郑重其事地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姐姐,这便是我的妻子,施家三小姐,施宣铃。”
宁玖娘点点头,向施宣铃投去感激的目光,她真情实意道:“三姑娘,我知晓你,母亲说你是自愿请旨陪阿越去那座云洲岛上流放的,若没有你陪在阿越身边,恐怕他根本捱不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说着,宁玖娘不由也上前一步,温柔地握住了施宣铃的手。
“自古人人只愿同富贵,你却甘与阿越共患难,随他一起流放去那海上吃苦,你当真是个至情至性,世间少有的好姑娘。”
陡然听到这样的夸赞,施宣铃有些无措,又心中生愧,而胸膛里却止不住漫起一股暖意,她望着宁玖娘那双真切的眸子,不知怎么,竟也跟着越无咎一道,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姐……姐姐。”
一旁的兰豫白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仿佛很是欣慰般,面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意,可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幽若深渊的。
他目光落在施宣铃身上,只意味深长道:“弟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阿越有你陪在身边,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话明明带着夸赞之意,施宣铃心弦却莫名地一颤,她抬眸看向兰豫白,总觉得透过他那双眼眸,竟隐隐看见了裴世溪的影子,漫天风雪中,他们似乎都冷冰冰地围着她,责备她所爱非良人,不断地对她重复着那十六个字:
“血海深仇,怎可忘记,执迷不悟,大错特错!”
——
飞雪飘洒,海风呼啸,云洲岛上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青林苑中,钟离笙一身紫衣随风飞扬,站在院中正卖力地堆着一个雪人,他长眉乌发,在雪地中俊美得浑不似凡间之人。
一边堆着,他一边笑意不羁,冲旁边得意喊道:“爹您可悠着点儿,少说大话了,我们今日定要好好比一比,看是你的画功了得,笔下之人更像我娘,还是我堆的这个雪人栩栩如生,更加贴似她,输了你可不要赖账,晚上的饭菜全由你一人包了,听见没!”
“你这雪人丑不拉几的,鼻子都歪了,哪里像你娘了?还敢在为父面前夸下海口,不许赖账的人是你才对,今晚的锅子可都得叫你刷干净了!”
风雪之中,那个正在执笔作画,身形高大俊武,衣袍飘飘若仙的男子,正是云洲岛的岛主,钟离羡。
他们父子俩今日趁着良辰雪景,均来了兴致,囔囔着要好好比上一场,而那裁定之人自然非宛夫人莫属了。
此刻她正倚靠在长廊之上,身披一袭雪貂斗篷,怀中还抱着一个暖手炉,微抿唇角,淡淡而笑地望着院中斗嘴的父子二人。
天地间一片静谧安好,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许久都没有这般轻松愉悦过了,钟离羡还说起了自己年轻时与宛夫人一同闯荡江湖,为她在大雪中捕捉雪貂的趣事,听得钟离笙是兴致勃勃,羡煞不已。
“你们少年时潇潇洒洒,四处闯荡,可当真好玩极了,等过完除夕我也要出去好好玩一场,拉上宣铃丫头跟老越他们,可惜闻晏如那只死蚊子要守着云洲岛,不然再叫上他跟他那个书呆子‘小媳妇’,我们几人一同仗剑江湖,游历四方,岂不快意!”
钟离笙满怀憧憬的话语飘入了风雪里,也传入了宛夫人耳中。
她面上依旧带着清浅的笑意,只是谁也瞧不见,她一只手藏在雪貂斗篷下,正颤抖着捂住胸口,疼痛难忍。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了当夜亭中,左崇师弟对她说的那番话——
“你服下的毒药叫作残雪蛊,雪天尤其难熬,会令你格外畏寒痛苦,你能不能熬到除夕都还是个未知数,这毒世上无药可救,师姐你求仁得仁,为了钟离家一个狗男人,你就笑着踏上黄泉路吧!”
体内那股巨大的痛楚一波又一波地向她袭来,宛夫人只能咬牙隐忍着,唯恐叫雪地中的父子俩看出丝毫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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