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文川,你再去提一桶水来。”
这日一早, 豆腐作坊旁边的施饼草棚这边, 一个妇人利落地将一大盘羊骨倒入半人高的陶釜之中, 又从旁边的篮子里抓了一大把冬瓜干投进去, 最后又抱了一个陶罐过来, 从那里面舀了几勺粗盐撒进去,看了看, 觉着水少了,于是便唤那南文川去打水。
南文川便是那一日男扮女装想要混入羊绒作坊那个南家小子,被罗用罚了在这施饼处干活, 这两日便已上工了。
“哦。”南文川这时候正蹲在灶下添柴,听到吩咐, 抹抹鼻子站了起来, 在裤子上蹭了蹭手里的土灰, 从旁边提了个木桶便打水去了。
也不需走远, 早前在城西北那片工业区动工以前, 罗县令就曾令人在城里修了一条水渠,这条水渠的源头紧靠城中水量最足的那一口古井,中间还经过了豆腐作坊、县衙、白酒作坊这几个地方。
这条水渠约莫不足二尺高, 乃是用水泥修葺,水渠上面盖了水泥板子, 在豆腐作坊前面, 紧挨着水渠修了个蓄水池, 那蓄水池的池底比水渠略深一些, 豆腐作坊以及施饼草棚可以直接从这个水渠里面取水来用,着实节省了许多时间气力。
南文川提着水桶走到水池边,上了两个台阶,将水桶放在水面上荡了荡,荡开水面上的几根草梗碎叶,打了一桶水回去,递与那干活的妇人,然后自己便又蹲那儿烧火去了。
近来天气越来越冷,早上这个时候尤其冷,他这时候肚子里空荡荡的,被那寒风一吹,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心的凉。
可惜他这才蹲了没一会儿,那妇人便又吩咐他帮忙和面,那豆腐作坊天未亮便开工了,这时候早已有人帮他们把今日的头一批豆渣给担了过来。
南文川便与那两个妇人一起,放些杂面进去与那些豆渣一起和匀了,然后便在一块烧热的铁板上,炕出一个一个的杂面饼子。
过了不多久,那几口大陶瓮相继冒了热气,有个妇人便拿了陶碗过去,打了三碗热汤,三人各自喝到了肚子里,然后又接着和面炕饼子。
城里头一些个孤老残疾还有那些整日腹中都在闹饥荒的半大小子们,这时候也陆陆续续过来了,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在施饼的草棚外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还有一些个体力好人也勤快的,每日来这里吃饼之前,便要先去古井那边踩上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水车。
罗县令的几个弟子,前些时候在古井那边架了两台小巧精致的水车,也不是手摇的,而是用脚踩,设计十分精巧,踩起来颇为省力,汲上来的井水自己便会流入井边的水池之中,现如今城中百姓到古井那边提水,只需从那水池中取用便可。
这踩水车的活计也能挣钱,一个时辰一文钱,有些人体力不济,踩不到一个时辰,便先踩半个时辰,歇上一歇,晚些时候再去踩半个时辰,也能得一文钱。
看水车那老汉颇识得几个字,用几张粗麻纸缝个小本,每日里写写画画的,囫囵也能把账目记清楚。
这老汉年轻的时候乃是一名兵士,战场上十分骁勇,后来在一场与突厥人的战役中,被一个骑马的突厥人卸了一条膀子,亏得周遭几位好友相护,又得遇良医,好险捡回来一条性命。
那时候他还年轻,家中又有妻儿老小,再加上朝代更迭,军功亦成烟云,日子过得十分困顿,也是多亏了那些从前的战友相帮扶持。
他那些战友虽然也是隋军出身,但是为军的人只要能打能拼,投在哪个主家门下也都是受欢迎的。
他们那些人,后来大多便都投了李唐,这些年死的死残的残,要说混得好的,约莫就数那付兵曹,前些时候他来常乐县,还来看望过自己,将他引见给了乔俊林,言这旧时战友虽是年老体残,却到底还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为人耿直,尽忠职守,让乔俊林帮他寻个糊口的活计。
于是不多久,他就做起了眼下这个活计,每天在怀里揣着一串铜板,往这古井边上一坐,一天到晚看着那两个轱辘转啊转的,水声哗哗的,谁人踩够了一个时辰的水车,他便从怀里摸出一个铜板作为工钱给出去。
“虞翁,可是够一个时辰了?”
“还早着呢,你且踩着吧。”
“太累,我还是先踩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也没到呐。”
“果真?”
“我何曾诓骗于人?”
城里头这些个半大小子们,又想挣这一文钱,身上又没恁多力气,每每踩到后面那一两刻钟便要开始嗷嗷叫唤。
虞老汉笑眯眯地,不时还偷偷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砸一口。若是被人瞅着了,问他吃的甚,他便说自己吃的是清水,事实上,谁人不知他那瓶子里头装的是酒尾。
虞老汉好这一口,当初酒坊开张的时候,他也尝过了一杯,然后便是日思夜想的。
他那长子今年也挣了些钱,于是便去那酒坊外头熬了一夜,买回来一桶酒尾,担回家里用几个大大小小的瓷瓶分装起来,几层油纸封了口,每日清晨,便用这个最小的细口瓷瓶,与他阿耶打少少的半瓶子出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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