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老师回来的时候,波澜不惊,无声无息。
好像这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不过是去度了个假罢了;意老师回来的那一刻,平平常常得简直乏善可陈,林三酒当时正在给波西米亚的房间换灯泡,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当她忽然反应过来,刚刚向自己招呼了一声的不是波西米亚,而是意老师的时候,林三酒差点脚下一滑,险些没从梯子上摔下来。
“你怎么了,”波西米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没事腿抖什么?”
跟她解释起来不免麻烦,现在也不是时候,林三酒干脆朝她摆了摆手:“你看我干什么,你去做点有用的事。”
“去你妈的,”波西米亚腾地一下收回了扶着梯子的双手,“你摔成高位截瘫的时候我再来问问你有用没用。”
她从架子上抽出了一本书——别看波西米亚生长在十二界里,没有接受过正规而系统的教育,却总是不忘收一些书放在收纳道具里;如今她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有了一个属于她的书架,那些诗集、画册和小说们,就都整整齐齐有了合适的去处。
在波西米亚就着床头阅读灯的光,使劲哗啦啦翻书页以示不高兴的声音里,林三酒向脑海深处的意老师问道:“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嗯?”意老师竟有几分茫然似的回应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林三酒反倒被她给问了个措手不及,答道:“我之前状态异常,想叫你检查一遍情况,可是——”
她顿住了话头。
那时的寂静与嗥叫,就像是一个漆黑的噩梦;她得要小心地一点点再次走近它。
“……可是你却不在。我怎么叫,你也没有出来。”
“不在?”意老师听着比她还惊诧,“我是你的意识力表象,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我不记得你叫过我呀……你确定那时的意识力没有被用尽么?”
“我确定,”林三酒答道,“过去一天多以来,我根本没有必要动用意识力,何况用尽呢。”
刚刚过去的、被亲友同伴环绕的二三十个小时,以及仍然在一点一滴延续着的眼下时分,大概是她人生中从未设想过的,梦也不敢梦得这样大胆而贪婪的珍宝。
“你这么一说……”意老师喃喃地说,“我这一次出现的感觉是有点奇怪……”
意识力表象还有“感觉”?
“当然有了,”意老师说,“不然我怎么感知你的状态,和你的意识力?这一次我感觉自己好像是睡了一觉才醒似的。可是太奇怪了,我根本不需要睡觉,也不能睡觉……”
林三酒听到这里,已经有几分预感了。事实证明她想得不错,意老师果然对那一道蓦然响起的嗥叫声也没有任何头绪——刚刚听见她的描述时,倒比林三酒还吃惊多了,反复问了好几次的细节。
“我也不明白。我说过,我现在感觉就像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连一个梦也没有做过。或者更准确来说,”意老师犹疑地更正了自己的说法:“就好像……唔,就好像我暂时‘下线’了一阵子。”
林三酒将灯罩重新拧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在短暂的、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的沉默中爬下了梯子。
连意老师也不知道答桉……难道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等着,看真相会在什么时候乍然揭晓么?
“你说你的状态异常,又是怎么个异常法?”意老师问道。
在回答之前,她看了一眼向墙壁开关伸出手的波西米亚。
疫苗的卡片就像要把她烧出一个洞似的,无时无刻不在低声提醒着她自己的存在。哪怕她此刻的状态渐渐恢复了正常,不再恐惧焦迫了,她依然希望波西米亚能开口向自己要一支疫苗——只要用上第一支,接下来再向屋一柳要更多的,好像也就顺理成章,不是问题了。
“啊,真亮了诶!”
波西米亚向灯光仰起脸,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泽,仿佛直到这一刻才终于相信换上的新灯泡会亮一样。“为什么啊?为什么之前那个不亮,这个就亮了?”
“要不我找礼包给你补一补中学物理课吧,”林三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波西米亚皱起脸。“换一个人吧,季山青那张脸,就跟块速冻肉似的,梆梆敲几下都敲不动……几点了?我看会书就睡觉了。”
进化者的生理机能容许他们几天几夜不合眼,也仍然能保证水平线以上的认知与行动能力;可是在情况不必须的时候,每到夜晚,众人也依然更愿意蜷进床单被子之间闭上眼睛——几万年来的本能与习惯,时至今日也在提醒着他们作为人类的根源。
林三酒看着她在床上把自己团成一团,但被子不够大,后头露出了两只套着白袜的脚。她没忍住,弯下腰,紧紧地抱了一下波西米亚,才松开了手。
放在几个小时以前,仅仅是松开这一个拥抱,就会让林三酒被撕扯下一层血肉。如今她却没有去想放手时的恐惧与不甘;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每一个最细微的地方上:波西米亚被子上的皂味,她头发扎在脸上的痒痒,灯光投在书页上泛起的明亮澹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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