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人此时正坐在夜空中,目光穿过时聚时散的暗云,落在这一片曾经空旷的草地上,可能会有短短片刻,不知道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与其说这是一片草地,倒不如说更像是有人把地表撤去了,换成了一只横跨大地的锅:不知多少人格一起化血之后,就连土地也吸收不了这样天量的鲜血了;浓厚刺鼻的血腥气在半空里凝结出了一层黑红云雾,混了泥土、近乎深黑的粘稠液体,被挣扎的、零散的胳膊和人腿,推出了一片一片的波泽和泡沫。
土地变成了血池,烧煮着血汤里的残肢;偶尔一个头颅浮起来,又咕都都地沉了下去,被煮化了似的,化成了新的血,融进了草地上腥腻肮脏的溪流里。
每一次夜色里扫过长长虚影,都会有更多人影像是被斩断了腿似的轰然倒塌,在半空里高高溅起令人心惊的一道血浪——不知多少次,血浪朝一个浅金色的光罩当头冲刷下来,将里头的林三酒短暂地浇成了一个血人;一息之后,血又从她身上一层看不见的防护罩上流了下去,渗入了泛着泡沫的血土里。
在这样一幅地狱画卷里,大巫女倒变成了一个很好辨认的对象。
“大巫女!”
林三酒遥遥叫了一声,立即朝远方半空中的人影大步走了过去——即使她身周倒下了大片人格,她依然不敢托大,每一次在步子迈出光罩的时候,【HowRender】都会把作用于她身上的光影微微一折,使她的真正位置歪出去一些;等光罩跟了上来,她才会迈出下一步。
与人格战斗时尚还游刃有余的大巫女,此刻却简直有点狼狈了:她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类似于18世纪煤气路灯的特殊物品,把它立在了草地上,正好笔直立在一群血浪里挣扎的人格中央;她自己则高高站在路灯顶部的灯罩上,尽可能地远离了下方的血泥沼泽。在那么一点大的地方,她双脚脚尖并得紧紧的,如同一只烦恼又谨慎的猫。
“这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人格化血化得猝不及防,连大巫女都没躲开,白色风衣上被喷溅上了大片血雾,眼看着是不能要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大概没有什么仪表可言,一边用手指梳开被血凝结在一起的金发,一边问道:“这是你干的?”
林三酒在几步之间,就快赶到路灯底下了,闻言左右看了看;四周残存的人影渐渐沉没入血土里,让她一时间竟有几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恍忽感。
“……零,”她在低低的呼吸下将最后一秒数完,这才站住脚,仰头答道:“不,是宫道一。”
大巫女低下头,冲她扬起了一边眉毛。
“宫道一是那种……怎么说呢,如果你差点从山崖边上掉下去,他拉了你一把的话,那么十分钟以后他会引着你走进山中绝路,让你再也出不来。他就是那样的人。”
空气里都浸透了厚厚的铁腥味,林三酒张嘴说话时,几乎怀疑自己舌头上也会黏上一层血。
“枭西厄斯之所以能顺利获得卢泽的身体,就是因为宫道一的帮助。我一直在想,他在帮了枭西厄斯一个大忙之后就死了,竟没有下一步的后手,这实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现在我倒是有答桉了。”
想了想,林三酒皱起了眉头,说:“但我没想到,他的陷阱居然藏在自己的血里。之前枭西厄斯也踩上过他的血,一点异样也没有……莫非宫道一的血,只是针对人格的?”
大巫女听了,一时没有答话。她直起腰,远远近近在草地上望了一圈,忽然冷冷哼了一声,说:“……如果只是这样,那实在没有意义。”
林三酒明白她的意思了——因为她自己在一路杀过来的时候,也浮起过同样的想法。
“我想就算是宫道一,也没法精准地预料到死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进展……他毕竟也是个人。他没有算到,哪怕我利用他的血杀光了人格,对枭西厄斯也没有本质影响,反而会刺激他产生更多的人格。”
“没错,”大巫女看着远方,低声说:“那边已经——”
她这句话才刚开了一个头,林三酒余光勐地一跳——不远处一个土丘般的阴影忽然一翻身,泥血草土扑簇簇地落了下去,压断了大巫女没能说完的下半句话;一个厚厚腻腻的嗓音,似乎松了口气地说:“原来只对‘人’格有效呀?”
从夜幕下爬起来的肥壮影子,浑身沾满泥污黑血,别说原本的颜色了,林三酒甚至是又多看了一眼,才意识到那不是个人,而是一头猪的。
她以为那头被她一脚踹出去的高壮白猪,早就死在鞭子甩出去的血珠之下了,却没想到它见机极快,看来早就远远地躲在一边,还把浑身都拱进了血泥里。它若是躺倒之后一动不动,看着就像一个土坡——林三酒自然不会把宫道一所剩不多的血白白甩在土坡上,因此竟让这白猪活到了现在。
白猪用前蹄撑着自己爬了起来,身边附近仍倒着好几条挣扎抽动的人肢,躯体却已消失了;它一眼也不往身边看,黑豆似的眼睛只在林三酒与大巫女之间上上下下地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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