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急急一回头,昏暗幽长的城道扑进了视野里:路边高高低低的架子床,几只柜子的沉重黑影,格间里熟睡的人伸出来的一只胳膊,锅盆交错、杯碗层叠的露天灶台……在昏暗的夜色下,一切都和她刚才来时没有差别。
是陷阱,他们故意将自己的注意力引开——
念头一起,当她转过头的同一时间,她身上已经微微亮过了【防护力场】的淡光,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战斗的信号,可是再一瞧,林三酒又怔住了。
八头德和那个倚窗吸烟的女人,一点也没有趁他们二人转头动手的意思,仍旧紧盯着她身后,但刚才那股戒备却明显松了下去;就好像他们经历了一场虚惊似的,八头德微微吐了口气。
“你看见什么了?”种青的反应和林三酒几乎一模一样,此时又转头看了几次身后,咬紧了薄薄的嘴唇,神色止不住的迷惑。“还是说,你以为你看见什么了?”
“是我眼花了,”八头德挠了挠下巴,劝解似的说道:“我还以为有人暗袭呢,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这就不可信了。一个人眼花情有可原,还能两个人一起眼花吗?
他们二人一定是看见了城道中的什么东西,又都以为它是另外一个东西,一个不该存在、具有危险的东西,才会同时警惕戒备起来。
如果说那东西是堕落种的话,林三酒却看不出城道里有什么东西可能让人误以为是堕落种。
她的战力、敏锐度比八头德强多了,刚才没有捕捉到奇怪声响——如今她对繁甲城的气息和响动都很熟悉了,尤其是夜间,更容易察觉不该存在的异样。
“你跟他们解释吧,我就不掺和了。”那倚窗吸烟的女人不愿意搅进他们的事里,转身走了,经过种青身边时,还冲他留了一个笑。“下次来找姐姐玩啊,我带你去繁甲城的酒家。”
种青沉着一张脸,没出声。
八头德不尴不尬地说:“是这样的,我们巡逻的地区确实与城外沿很远,不是堕落种第一时间会爬进来的地方。但之所以在这儿巡逻,是因为有四个人从附近悄无声息地失踪了,我希望能在巡逻中发现原因……繁甲城的流言很多,但你不能听了就信,很多都是完全没有事实根据的鬼话。我反复跟他们讲不要传这些事,却起不了多大作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相信传播那些流言。”
他说到最后还动了气。
这番解释确实合情合理;种青皱眉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刚才以为你看见什么了?我们两个都发现了,你有一瞬间都戒备起来了。”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八头德叹了口气说:“如果我知道我在提防什么,或许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神经过敏。”
“但你总有猜测——”
“没把握的事,我不愿意乱说。”八头德拦住了种青的话头,说:“干我这一行,如果没有约束自身的准则,你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么?”
“我们继续走吧,”林三酒觉得自己应该给他解个围——她不像种青大不了可以不要薪资,八头德是她找到礼包和余渊的最大希望。“不管使人失踪的原因是什么,我都有把握能拦得住。”
种青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三人继续上路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和之前一样无风无浪,随着时间越来越晚,连夜里营业的行当也都纷纷拉起了木板、打了烊。城道领着三人弯曲前行,仿佛逐渐陷入了昏暗肃静的大地深处,只有林三酒偶尔一抬头,看见天花板断口中露出的夜空,才意识到自己在高山上。
道路两侧以各式各样材料搭成的小房间、帐篷、架子床和布毯上,都有人正在睡觉;进化者习惯了巡逻队,普通人察觉不到他们,所以很少有人会因为他们的靠近而醒来。
等他们一行人把第五区给转到第五遍的时候,连林三酒也模模糊糊地认路了:哪里有一间鹤立鸡群的豪华小房间,哪里是打扫得不太干净的公厕,哪里是一所“学校”的“宿舍”——布帐后的架子床上,排排睡了好几个小孩子——所以当八头德忽然停住脚的时候,她四下一看,明白了。
原本有一张睡着人的吊床,现在空了。
失去人体重量的布料萎缩成细细一条,悬挂在天花板下,还在微微地晃荡。
“我们上次走过的时候,”八头德猛地一甩那张吊床,好像人可能会从缝隙里掉下来一样,连声音也有点快要压不住了:“他还是睡在这儿的,对不对?他人呢?你们找找,快!”
吊床周围挤着一些箱柜桌椅,靠吊床的那一侧墙上是一扇掏出几块砖头后形成的小窗口;月色从窗口里斜流下来,照亮了空床和地上的灰。
林三酒不信邪,甚至把柜门都撬开了,可是哪儿也没有那人的影子——她记得睡在这儿的是一个没进化的男人,哪怕睡着了也叫人看了想笑:他大概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末日前的世界,穿着花衬衫、睡在吊床上,墙上还贴着一副大海图,生生把贫民区活成了夏威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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