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在门口,是为了看他什么时候走吗?”
东罗绒懒洋洋地坐下时,丝缎睡袍顺着她的大腿滑了下去,轻柔得像烟被吹散了。她脸上一点妆也不带,嘴唇却仍是浓重残酷的血红色;膝盖、小腿、脚腕的骨骼形状上,泛着一线细细的银白反光,清楚流畅得像金属打造的——只是极单薄,似乎一折就会断。
不管秋长天这个人如何,他对女人的品味确实是一流的,谢风怀着不知什么样的心理想道。
房间里只开了台灯,昏暗朦胧得如同一团梦。东罗绒低下头,好像轻轻叹了口气,但她没有听清。
“为什么不说话?”她歪过头,问道:“你生我气吗?”
谢风抬起手,慢慢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酒店浴袍系绳,任浴袍掉在地上。在东罗绒微微一怔的目光中,她咬着牙背过身,将短袖衫也脱了,攥在手里。
光裸的皮肤一接触到房间内的冷空气,就忍不住泛起一层小疙瘩。她的肩膀、胸口、后背……尽管都裸|露在光影中,却异样地并不让谢风觉得自己被暴露了。或许因为主动展示就是一种力量吧。
“你看见了吗?这些伤疤。”
东罗绒没有作声。
“在即将归顺之前,是民间反对声势最激烈的时候。明明当时泪城名义上还是一个国家,但是在街头搜捕打击我们的,却都是帝国人了。”谢风颤声说,“有一次我们被迎面而来的安全兵冲散了,我慌慌张张跑错了路,被两三个人追上了。我当时后腰被踹了一脚,那个安全兵的靴子特别沉,我迎面扑倒在地上,他们几个人冲上来抡起棍子打……”
她平时就当作这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以前觉得棍子是钝器,那一次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只要力气下足了,钝器也照样可以把你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谢风低下头,看着地面说,“其实大部分我都记不清了。我就记得旁边有个阿婆,怕得一直喊,别打了别打了,她一个小女孩子,要被你们打死了……
“挨打的时候太痛了,痛得我心想,赶紧抓走我吧,只要别再打我,什么都行。等他们真的不打了,有个人把手插入我的腋下,要拉我起来时,我又怕得差点哭出声。”
东罗绒从沙发上站起来,衣料在她行走间窸窣作响。她走近身后,那股特殊的气息像水流一样抱住了谢风。东罗绒冰凉的指尖落在皮肤上,冷得谢风一个激灵。
这样唐突的事,由她来做却一点也不突兀,就像看见女儿受了苦的母亲,下意识地想要抚平对方的伤疤。
“后来呢?你怎么逃掉的?”她低声问道。
“我那时失去了一半的意识,站也站不起来了,他们大概以为我昏了,放松了警惕,就只留下一个人看守我……旁边围了好多市民,都在喊他下手太重、不该打人什么的,那个安全兵被分了神,没注意他身后街边停下来一辆出租车。”谢风哑着嗓子说,“那个司机和我目光相对了几秒,犹豫了一下,把门打开了。我从安全兵脚下慢慢爬过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跳起来就冲上了车……那司机大叔也不敢载我太久,在几条街之外就把我放下了。”
“是他部门的风格。”东罗绒慢慢说,“你恨他?”
谢风想了想。“不,”她老实说道,“他作为首脑,离我太远了,也没有亲自打过我……我不恨他,我怕他。”
一个最基层的安全兵,已经足以将谢风的人生摧毁,那么在层层军阶和无数安全兵之上的秋长天,遥远强大得只会令她害怕。
自己今夜要与这样一个人对抗,在她看来简直天真得不像现实。
“……可是,越害怕,越渴望吧?”东罗绒轻轻靠近她的耳朵,小声说:“想要看他被击倒,被打败,再也傲慢不下去,想看他跌落下来,像普通人一样知道痛、知道后悔,对吧?”
……就像会读心一样。
谢风一声不吭地穿上了衣服,因为她仍有一丝担心,东罗绒也许是在套她的话,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毕竟,她仍然不知道东罗绒与秋长天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切都是她猜的。
等谢风重新转过身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救我?”
“我不是答过你吗?”
“我那时不明白,你作为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救我。”谢风低声说,“现在我问的是,你作为……你作为一个帝国人,为什么会救我。”
而且还是与秋长天有关系的帝国人。
东罗绒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深渊中的雾气散了,露出了颓靡哀败的一朵花。“你还小,不明白……男人的世界里,女人哪有国家。”
不,不懂的人是她。毕竟她是帝国人,谢风在心里想道,不会懂她对于泪城的责任。
“你是他的……什么人?”谢风终于还是问了。
东罗绒斜睨了她一眼,歪头靠在沙发上,问道:“你想要一个简单的答案,还是要一个完整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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