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一大群热烘烘的游客中间,韩岁平紧张得一阵阵发冷。
他每次激动紧张的时候都这样,浑身打摆子,压也压不住,喉咙里老想打嗝,湿热的掌心在裤子上抹一下,马上又汗津津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每一次,他都像是正站在悬崖峭壁旁边低头看。他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他现在还能不能回头了,他都不知道,他一想到被抓住以后的下场,就害怕得只想回家——此时此刻,他甚至想起了小时候被太阳晒暖了的弄堂。
在把挎包放上X光机的履带上时,他只是在不断地向老天爷祈祷,拜托,再放过我一次吧。
“这谁的包?”穿着黑色制服的安检人员从X光机的另一头,抓起了他的那个挎包。“过来一下!”
韩岁平看了看其他无知无觉的游客。他们都泛着热汗,脸上带着轻快,一边把包重新挎上一边往外走——外面,是舒展无际的碧海蓝天,是巨型邮轮等待起航的欣喜。
“是我的,”他的嗓子干干哑哑地说,“怎么了?”
“东西拿出来看一下,”那安检人员用手里的一根短棍子敲了敲他的包,吩咐道——可能是懒得亲自动手将他的包倒空。
这就是个好兆头,韩岁平生怕遇见那种特别来劲儿的,倒空了包以后还要用手指按一按布料夹层的安检人员。
洗漱用具包、一摞衣服、两本书……在他一件一件地往外拿的时候,那根短棍子落在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包上。
“这什么东西?是不是电脑?”
“不是不是,”韩岁平急忙笑道,“我是个画画的,带了这种大开本的色彩本……你看。”
他将拉链打开,抽出一本画纸本翻开了。各色颜料在纸面上组成了一幅风景画,颜料里别出心裁地夹杂着金属细粉,确实看起来有一番美感。“你看,”他不敢给对方在色彩本上多停留的机会,忙又抽出了下一个小包,“这是我的颜料,画笔,洗笔筒……”
那安检人员一脸心烦地想了想,一挥手说:“过吧。”
韩岁平猛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上已经大汗淋漓了。
好在这里热,出点汗也不奇怪……他将东西重新收好,从口袋里拿出“腾飞之旅”的牌子挂在脖子上,随着游客人流往铜地码头停游轮的方向走。他回头看时,那个安检人员已经在看下一个人的包了——老天又放过了他一次。
有的人爱钓鱼,有的人爱打游戏,有的人爱画画,这些都不要人命,但他的爱好就不一样了。
他爱上网。
韩岁平和其他好几百个游客一起老老实实地检票上船,按票号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关门,先关上了灯。邮轮底层的舱房没有窗户,关灯以后黑得就像人瞎了一样,他在黑暗里睁大眼睛,四下看了一圈。
烟雾报警器的光点在黑暗里一闪一闪,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光点了。
一般来说,监视器也不会装在客人房间里,除非是有人存心偷拍。韩岁平怕就怕的是有人为了偷拍女人,结果拍到了他,把他举报了。他打开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圈,终于呼了口气。
他小心地拿出了色彩本。这是他花了几个星期才弄好的假本子,就像那种用来装饰的假书一样,外表一页页地瞧着很逼真,实际上里面却挖空了,大小正好可以装下一部电脑和充电器。他又托会画画的朋友给他画了几张混入金属粉的色彩画,装在本子最前面,肉眼看上去,几乎没有可疑之处。
难就难在如何对付X光机。
一般游客都能理解为什么不让带刀具、毒品和爆炸物,但是除了韩岁平以外,恐怕很少有人能意识到为什么游轮上不让带电脑。电子产品从X光机底下一过,就没法遁形了;为了解决这一点,他当初实在花费了不少心思。
他把套着电脑的薄套给摘了下来,万分珍惜地把它抚平整,毕竟这只薄套可花掉了他好几个月和不少存款。在反复试验之下,他终于用硫酸钡、铝片、玻璃和其他物料做出了一种特殊涂层;它的好处在于,既遮挡住了电脑内部的构造,又不至于在X光机上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似的可疑。但即使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第一次带着电脑上邮轮时,他也觉得自己快要犯心脏病了。
过X光机还只是小小的困难罢了。在韩岁平不幸发展出这个能被判刑的爱好时,他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所有在售的电脑上都没有无线信号接收装置。
在邮轮启航以后,韩岁平先把一身汗洗了,又去吃了个饭,接着像其他游客一样去甲板上观光散步。这片深蓝色的广袤大海,只是他每一次行程的附属物罢了,一开始他的心思全不在这片海景上;近来他却越发能够欣赏大海的壮阔之美了。
在围栏之外,是一片那么宽广,那么舒展,那么自由的景色。大海,渐渐成了第二个他不断上船的理由。
这艘兴邦号的航线很长,在海上要飘一个星期之久,期间大部分航程都是在公海与外海上。航程途径两个小岛,游客甚至可以下船去,在靠近沙滩的地方潜一会儿水——但不能上岸,那是别国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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