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扬的秦楼楚馆皆相去不远,捕快衙役并锦衣卫将几个路口一堵,列队入内查抄。一个多晚上,烟花柳巷里存的值钱物事尽数装箱。一家青楼的年营业额约合三十多万两,扣除花销成本及各处孝敬,留于楼内的少说也有五六万两。淮扬数的上号的青楼十来家,加上不幸被一同扫到的低级窑子,总计抄出来的银子有近六十万之巨。
自来武不如文,淮扬锦衣卫指挥使却是不好招惹,淮扬知府十分客气的分了一半与锦衣卫,再扣除些许袁家的人的股份,剩下的二十多万两都落入知府手中。知府连夜做了本假账,二十万的整数上缴京城,他私人悄没声息的吞了三四万现钱。还有不造册的古董幔帐绸缎,也值十数万,捡了几箱拔尖儿的使人押着送去定国公府并京中靠山家,其余的都使人卖了,又可得二三万两。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是庭芳前世听过的话,搁在现在也差不离。知府连皇帝带权臣尽数拍到,自家又落着了一笔巨款,且不伤民众之根基,何止一举三得?皮肉生意之暴利在于,即便犁地三尺深,不消得三五年它又自个儿茁壮成长了,半分不消人操心。这是豪强们的游戏,强权之下,钱财不过数字而已。
有钱能使鬼推磨,知府睁着血红的双眼忙活了足足一天一夜,才记起要杀老鸨的事儿来,忙问左右:“那些个老鸨处置了没有?赶紧该砍的砍了,会芳楼的妓.女尽数打散,不许他们在一处,旁的倒是随意。别叫我听见一个字的好话来!”
幕僚道:“都关着,明日都堵了嘴拉去街上。要弄的声势浩荡,才显出诚意。”
知府皱眉道:“别太过,弄的别处老鸨不敢来,明年怎么过日子?”
幕僚笑道:“有袁家在,有的是人来投。明眼人都知道您是为了什么。再来的老鸨,又同上头无干,老爷很不必忧心到那个份上。”
“还得收拾了刘家去,又可发一注财!”知府笑的同弥勒佛一般,“天子圣明啊!”上哪再找这么个好太傅呢!
幕僚跟着笑:“可不是!可惜别处的老爷是榆木脑袋,不然跟咱们一样,今岁的国库都要充盈许多。”
知府道:“非也,非也。谁家青楼无后台?”知府指了指东城,那是袁家的地盘。又往上指了指,“那位要给那位做脸,刘家又自己作死,才有如此局面。换个地界儿,都不好做太过。我当真运道好,恰就在这一任上赶上淮扬,不然只好瞧着别人眼热吧。”
幕僚对知府拱手道:“老爷的手法甚妙。那位不缺银钱,送她银钱反落了人眼。送去了国库,方显得老爷光明磊落、忠心耿耿。就不知王指挥使如何处置银钱。”
知府撇嘴:“他眼里就没有朝廷,他那一份子,正装箱呢,我使人打听了一下,说是要运去南昌。那是他们的老巢,三十万进了江西,也不知能翻出多少来。你老爷我没有那般厉害的主子,只好混着了。”一个人一回能捞七八万两已是恐怖,然而比起王虎,知府又难免觉得眼红。毕竟这样的财不常发,捞一笔是一笔,这辈子还不知有没有这般机会。人比人得死啊!
不过知府心里是有希望的,新人新政,必有败落有兴起,中间可伸手的机会多了。别看中枢一提改革就有一大群朝臣恨不得当场撞死在乾清宫,到了地方又是一番光景。地方最怕一潭死水,规规矩矩的还得自家想法子“改革”,赶上读书人多的地界儿,生编乱造都难。顶好是上头有令,他们稍微动动手脚,就可盆满钵满。知府想着账本上记录的数字,觉也不消睡了,哼着曲儿盘算,啧,有了钱,可给长孙聘个宗女来家,那才是体面!嘶,家里的小厮都大了,很该换一批。唤来管家,如是这般吩咐了,在心中意淫了一回十三四岁少年之美妙,才终于心满意足的睡了。
却说墨竹在地上哭了许久,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可是墨竹姑娘?”
墨竹抬头一看,是她近日的恩客穆公子。穆公子见没有认错人,便伸手将墨竹扶起,柔声问道:“楼里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姑娘可是无处可去?”
墨竹抽噎着,没有说话。
穆公子道:“若姑娘不嫌弃,在下还有一处精致的小舍,可借姑娘暂住。”
墨竹低声道:“我想寻我妈妈。”
穆公子叹道:“你妈妈只怕是凶多吉少。”
墨竹的眼里又汪出水来,似她这般长在青楼的姐儿,早就把梨花带雨练成了本能,再是难过,也不似寻常妇人那般眼泪鼻涕乱飞,端的是笑也美,哭比笑更美。穆公子心软成泥,忙哄道:“不若先歇二日,我去替姑娘打听。或能使钱赎出来也未可知。”
九月底的天已有些冷,墨竹道:“公子,能否带我去瞧瞧妈妈,送床铺盖与她?”
穆公子不大乐意,又却不过墨竹的哀求,只得道:“今日天已晚,明日早起使人打点一二,才能进去瞧人。姑娘且随我去歇歇吧,夜里凉,仔细冻病了。”说着又取下自己的薄斗篷,替墨竹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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