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枝摸那信封甚薄,抽出一看,头一页上并无题标,只有货铺、处址并某某掌柜姓名,排列得十分整齐,粗粗一数,足有十余个。
她本就记性不错,在城中粗逛一日,又兼询问,有心留意之下,此时见了那纸上铺名,只觉其中不少颇为眼熟,都是日间于路边曾经见过的粮杂铺名,规模不算很大,却也不小。
粮铺之后,第二张纸上格式也是一般,类别却为布庄并丝绸铺子,另有几个商茶行名。
世道未乱时,布、绢、茶都能用于置换粮谷,谓之博籴,此时灾难四起,民间更是钱轻货重,百姓愿囤物不愿囤钱,乃至市易时也更倾向以物易物。
一为物价难稳,日日新高,二为朝廷朝夕不保,唯恐一觉醒来,从前铜钱再不能用。
有这许多铺子作为后盾,货物在手,不管用作什么角色,对于恰才还京,尚难稳住城中形势的京都府衙来说,无疑是个极大助力。
至于第三张纸,则是酸枣、祥符、白马几县中不同私库所存粮种数量,少者百斛,多者直有千斛至于数千斛的,种类各不相同。
等翻到最后几页,却是银票。
其一由京都府衙交子务印发,总共三份,足额二百六十万余贯;其二发自恒通、平通、和通、亨顺四处票号,总共四份,总额三百八十万余贯,两头合计六百四十一万贯。
年前狄人在京中烧杀掳掠,抢走金银无数,京中泰半私营票号无法兑付,无数人血本无归,便是官营的交子务也只能艰难运营,每日只得限额兑现,此外还有四间财力雄厚行会能靠其余州县产业作为支撑,便是以上三通一亨了。
方才吕贤章前来奏报,此时京中几样急且要害事,一为粮价,二为物资,三为治安并流民,四为春耕,五为城防,六为朝廷信用法度,一应等等,俱是关乎生存大事,府中短期难以应付,却不能稍待半分,正竭力设法解决。
赵明枝捏着那银票并其余单子,心知有了这些东西,虽不能治本,但若应用得当,已然能解燃眉之急,至于后续如何,便要看京都府衙本事了。
她对灯看了又看,明明薄薄一叠,捧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竟难拿捏。
然则此时此境,心下再做踌躇,也不容去做拒绝。
赵明枝困意全消,再不想睡,翻身便起,转去窗边桌案,伸手便取纸笔。
一旁守夜宫人见她神色郑重,也不敢说话,忙上前帮着磨墨。
她原本有些计较,只拿不稳,得了裴雍这一信封东西,底气顿时足了不少,思忖半晌,等想得清楚,就寻了先前筹案出来,蘸足墨汁,在此之上改了再改。
全数改完已经四更,赵明枝将笔随意搭了,正要把这许多重要凭信重新塞回信封当中,忽做一顿。
那信封虽然不厚,拿着却甚是沉手,往下一探,原来信封最底尚有东西。
才将其翻转,就从中掉出一个小小布包来。
布包用的不过寻常靛青料子,一做拆开,就见其中两层。
一层用油纸包了半穗稻谷,并无只言解释;
而另一层方才打开,便有淡淡幽香透得出来。
赵明枝将后者倒出来,竟是有几朵半开红梅黄梅在她手心轻簌簌滚落,花瓣与花蕊被夹在信中,已经有浅浅折压痕迹。
与那梅花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张折成一寸见方小条子,上头字迹随性舒展,同其余单子上笔迹并不相同,只有寥寥一二十字。
她又累又倦,眼皮都要粘在一起,此时强撑着一字一字去看,分明极为简单文字,不用脑便能认出,更能看懂,还是足足读了数遍,看完之后,也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床,困困顿顿,那心懒洋洋、轻飘飘的,等踢了鞋,一放而松,一头躺了下去,扔那信封在一边,却将荷包及纸片兜在手心,本想再看,然而只一眯眼功夫,便睡着了。
殿中甚是安静,赵明枝睡得自是香甜,内殿值夜宫人却唯恐生了惊扰,先转去窗边收拾桌面纸张,又小心取了笔墨,踮着脚刚朝外走了几步,听到迎面而来足步声,抬头一看,却是换班人来了。
她见来人是木香,忙就手用笔比划了个“嘘”的手势,朝前走了几步,转头一指床榻方向,低声道:“殿下才睡了,我还没来得及去放帐子。”
木香本来擎灯,还拿手去挡着前头光亮,听了这话,忙看向床边,果然那靠床木柜上还立着燃烧灯烛,光影绰绰的。
她举灯送那那宫人出了内厢,又转回身来,轻手轻脚去床边放帐子,才一走近,就见赵明枝侧身睡着,背向床榻外,一头青丝半散,白生生手腕搭着薄被,连忙收了手,刚要矮身去帮着掖被子,床榻上人蓦地惊醒,强自睁开眼睛,翻回身来。
木香连忙低声道:“殿下,是我,木香。”
赵明枝定睛将她看了一眼,口中囔囔两句自又睡去。
木香这才伸手去给她搭被子,只是头一低,蓦地闻到一阵淡淡幽香,左右一看,却是床头几朵梅花落在公主枕边,颜色红红黄黄的,被压得有些变形,此时正在慢慢伸展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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