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渐暗,风雪未停,眼见卫承彦去时马蹄踏出来的印迹已被新雪全数淹没,而人依旧不见踪影。
赵明枝日间因挂着盗匪寨事,无心留意其他,甚至不记得那卫三哥甚时出发,往哪个方向去的,此刻回忆,方才醒起他白日赶路时竟是也大异从前,寡言少语,只顾埋头快跑。
眼见日头偏西,她忍不住问道:“二哥,承彦哥怎的还不回来?咱们要不要去迎一下?”
正说着,已经站起身来。
李训随即起身,道:“今晚宿头离得不远,想是半途遇得熟人了。”
又道:“叫它们再歇片刻就走。”
说完,顺了顺一旁马儿嶙峋骨头,又自一旁袋子里掏出不知什么东西。
那马闻得味道,发出一声低低嘶鸣,亲昵回头,去舔他手背。
他将手翻正,露出掌心,当中却是一把干豆。
一时左右马儿都团了过来,凑头来抢。
赵明枝看得稀奇,也围了过来。
李训便把袋子递来,道:“一匹马儿一把豆子,别给多了。”
赵明枝将那袋子接过,甫一打开,就被几只马头拦得不能动弹,又被许多马舔舐手指,用水汪汪大眼睛盯着,又有两匹拿鼻子来挨她,发出哼嘶撒娇声,聪明得同人也无甚差别。
给那样眼睛看着,周围一点位置都被争来抢去,有插队的,也有蹭来蹭去的,赵明枝哪里扛得住,免不得用手一把一把抓得满满去喂,因喂不及,手忙脚乱的,只好急叫“莫要急,慢慢来”。
只恨它们听不懂,无一个能按序排队来领不说,还要互相踩踏。
而她在此处手脚并用,转头一看,那始作俑者却站开几步袖手而立,一副旁观姿态,一时情急,叫道:“二哥!”
李训应了一声,复才拎起手中葫芦,从中慢慢倒了一把豆子出来,引开两三匹去吃。
赵明枝身边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只那马儿们不知是不是一路同行久了,都晓得她是个无原则生手,吃完份内一把豆子,俱都不肯离开,甚至有一匹直接靠着她小腿倒地坐下,拿软腻鼻子去拱她手心,又用脸挨蹭,确认得到注意之后,特地用嗲嗲眼睛抬头看来。
赵明枝被看得再无法抵抗,背对着其余马儿,小心从袋子里又抓了一小把出来,把手偷偷探到它嘴边,等它用舌头去卷。
然则刚张开手掌,忽然觉出有些不对,余光一瞥,却见李训一手搭在马背上,嘴角含笑,正看着自己。
她心中一惊,仿佛小时候偷吃私藏的饴糖正被母亲撞见,明明是件压根不值一提小事,莫名吓得手一抖,那一抓干豆已经撒落在地,引得群马去抢。
夕阳半昏,李训侧着身,那光晕映得他五官也多了几分柔和,尤其眉眼因带着笑意,在群马躁动衬托下显得气质更沉静,看在赵明枝眼里,竟是温柔大过锋利。
她心中亲近感顿时涌起,畏惧立消,反应极快地又从袋子里抓了几粒出来往地上撒,不叫方才那罪魁祸首撒娇马再来厮缠,引诱自己再铸下大错。
再抬起头看那李训,煞有其事道:“二哥骨架大,说的‘一把’,度量衡换算过来,想是同我这手掌‘一把半’相当,我仔细一想,马儿可怜,辛苦驮了咱们这么久,总不能亏待它们罢。”
特又补道:“世人都说无商不尖,我家从前卖东西给客人,足斤够两之后,还都要多给一个尖尖的!”
李训并不反驳,只慢慢“嗯”了一声,才夸道:“赵姑娘果然因地制宜,考虑周全,做得很是。”
说完,把手中葫芦挂回马背上,翻身上马,回头温声道:“走吧,天一黑,就不好看路了。”
上马之后,他往前走出几步,顺道牵起另几匹马儿缰绳,把空地方让出来,等赵明枝将收尾收拾妥当,方才打马当先领路而去,走前还不忘先回头看她一眼,做了确认。
这般赞许口吻,另有态度,叫赵明枝一面些微赧然,一面回想自己应对,又觉得再寻不出更合情合理解释,竟有种奇怪的自满。
这感觉不能去想,一旦仔细琢磨,就让她自觉幼拙丢人得很。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一抹残阳终于全数隐没,只有寒沁沁积雪映着隐约月光,路也越发难走起来。
李训当即勒马回停,点了从客栈中寻出的火把,于路旁等候。
赵明枝见状,也把马速放慢,正要上前说话,忽听得前方隐隐马蹄声,远目眺望,只见天地相接,黑天白雪一线间,突的跑出几匹马来。
几骑并行而来,俱都举着火把,速度极快,马上骑士们远远就出声叫喊,只是天地辽阔,那声音早被风吹散,实在听不太清。
而李训似乎早有预料,听得声音,又见得来人,并不意外,等到赵明枝走近面前,先把那火把换了个手,映照她前方道路,才道:“是旧相识,不必惊慌。”
不过片刻功夫,来人已经由黑豆大小变得有拳头大,许多含糊喊叫声中,一道中气十足声音也由远至近传得过来,十分响亮喊道——“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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