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枝着人送走吕贤章等人,才有空稍作歇息。
木香早同一干宫人把睿思殿前后巡看了一圈,此时回来道:“不如还是让人将此处稍作修葺,除却正殿,我看后头房舍窗墙屋顶全漏了风,这会又不是夏天,不下雨时候还能拿个帐子挡蚊虫,冬日里寒风冻雪的,殿下如何能住?”
太上皇北上之后,宫人们或被掳走,或自逃走,本来就散了个精光,大内又遭洗劫毁烧,无人得那闲工夫管顾,烂置这几个月,根本不能入眼。
赵明枝闻言跟去看了,果然一塌糊涂,便道:“今日时辰太晚,大家将就一夜,明日再细选出几间来,把屋顶、门墙处稍作遮挡,对付过去这几。”
又道:“两边偏殿原是太上皇自家用的,应当都有地龙,问问宫中还有无柴禾,把那地龙烧起来,大家凑在一处睡了,不要冻着。”
木香只好应了,等转出门,就见外头一间破房子里七八名宫女围在一处,个个愁容满面。
她走近一听,正好听得其中一人道:“叫殿下住这样地方,我等毫无用处,只会干瞪眼,若给墨香晓得了,怕是把我们耳朵都要骂聋……”
另有人道:“可这会子手上一样东西都没有,便有,你我也不是木工瓦工,哪里晓得怎的弄?”
“只能干等,看京都府衙是个什么安排了。”
“如何能干等?咱们倒能忍一忍,怎好让殿下在这生霉生灰地方忍?冷风嗖嗖,若是半夜下雪,那上梁一个不稳……”
“呸,别在这里乌鸦嘴!”
“不如这样,等明日天亮了就把殿中情况盘整一遍,看有哪里要打点的,实在无人有空来理,我们好歹自家动手,砌墙上梁不行,爬个梯子去搭个瓦总不至于不能吧?”
一群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个个出主意,这个说整这里,那个说要收拾那里。
对这群蔡州来的宫人,木香原本并未怎么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些弱不禁风小丫头,平素杀只鸡都不敢,其余粗活更是不行,不想眼下听闻众人说话,一路辛苦到来,条件又这般恶劣,连个像样的睡觉之处都没有,却无一人生出抱怨,反而人人献计出力,十分忠心。
她不禁大为改观,又生自省,只觉得自家先入为主太甚,又过于傲慢,倒显丢人。
木香重重往地上踩了几下,走出声音来,众人闻声都回头来看,一时神色各异。
“殿下叫我来传话,说是问问宫中有无柴禾,若有,把偏殿地龙烧了,今晚大家先挤着睡,其余事情明日再说。”
她传过话,迟疑一下,又道:“我自有些想法,来同诸位商量几句——殿下想要人先收拾处后头屋舍给咱们住了,再修偏殿,可这里破败得厉害,正殿偏殿也只得个面光,其实不好住人。”
“我在西军中有些熟人,也在京中认识几处铺子,能出人,又能出物,不如请众位明日把这内苑走一走,给殿下寻个住处出来,再拿去问,若殿下点了头,也不用等京都府衙抽空反应,明天后天就能先修起来……”
听得赵明枝要先修给宫人住的后殿,把自己住的放在后头,屋中不少宫人动容,有些聪明的虽知这是收买人心做法,只能做出这样动作,又想到这一处,便把心卖了又怎的了。
至于单纯些的,更是感动不已。
有了话题,屋中便热闹起来,众人纷纷回话,无一个不答应。
有人便壮着胆子问木香道:“你识得西军里头什么人么?京兆府是个什么意思,只来应个卯还是怎的?”
得人起了头,其余人也接了起来:“那裴节度虽是生得俊美,人却不大好接近,脸上都少有笑容,看着冷冰冰的,咱们在宫中行事是不是最好谨慎小心些,不要招他厌烦,免得给殿下惹祸。”
也有人道:“你什么眼睛,他今日都亲为殿下驱车了,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难道还不能说明?”
“就怕当面一套,心里另一套。”
木香待她们说得差不多了,才道:“这样寒冬,节度自京兆府领兵来护殿下来京,什么意思你们看不出来么?自然一片忠心,别无他想。”
又道:“其余事情我们管不着,只能叫殿下吃住好些——先前听得你们说殿下瘦了不少,真的假的?”
“自然真的!从前只刚刚好,到蔡州时便太瘦了,眼下那腰比起在蔡州时还小三指,真不知当如何是好!”
“依我说,其余东西暂放一边,厨舍不能再拖,至少得把人喂养起来!”
一提这个,众人再无半点生疏,各自插话,片刻后,大家已经同木香姐妹相称。
等木香出门后,诸人材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当中一人就小声问道:“这木香半路不知哪里插进来,能不能信的?”
“我也怕她来历不明,先前问了殿下,殿下说都是自家人,叫不必忧心。”
“原还以为她不怎么爱搭理人,现在来看,倒也未必,其实蛮好说话的,人也能干——若她不是夸下海口,真能把这睿思殿给修个七七八八,我就服气。”
“可惜咱们里头没个领头的主心骨,几位嬷嬷留在藩地来不了不说,若是墨香在此处,或有玉霜,就不至于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按分派干活就算了,眼下倒好,连个殿下睡觉地方都解决不了。”
众人聊了几句,实在也各自累得不行,寻了柴禾回来烧了地龙便自洗漱睡下。
赵明枝却不知道后头这许多人为了自己食住操着心。
她心中其实早有不少计划,今日听了吕贤章一番分说,那念头愈发清晰,便想要寻裴雍来商量。
只眼下自己在宫中,裴雍却在宫外,多半自有宅邸,忙累多日,已经睡下才是正常,况且便是没有休息,也不能半夜召见,只能暂时将此事放下。
明明好不容易平安到了京师,应当放下心来,能得安睡才是。
然则也不知是听了那礼官先前所言,想到城西才塌的流民棚并满城乱象,还是得知吕贤章许多设想,虽然听起来细致,若想要做,并非容易,或是两者都尽有,她竟是翻来覆去,半夜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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