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山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不过最冷清的高处,却能瞧见最热闹的城池。
从高处往下俯瞰,灯火璀璨,如流萤万顷。
簪星曾在这里幻化出一棵比翼花树。魔族天生擅幻术,一棵比翼花树,只需要一点点天魔之力。她在这树下胸有成竹地夸下海口:“我可以让这棵花树一直在这里。”
不过,她离开后,这里的比翼花树就跟着消失了。
黑石山后来也没有如她所说的那般,变得草木丰美,尽管小双试图在此地洒下花种多次。不过黑石城土质特别,寻常花木难以生长。
终归勉强不得。
他在山顶处坐了下来。
掌心处,躺着一只小小的银锁。
那是他与簪星在多年前的七夕日买下,当时卖锁女子一口一个“等日后情缘断了,想换人了,就将锁打开”,将他气了个够呛。不过后来,这锁没有打开,他们的情缘似乎也没能延续。
顾白婴垂下眼睛看向掌心。
掌心的小锁旁,还有一把银色钥匙。
当日他骗簪星将钥匙丢掉,实则还是藏在他手里。不过是担心簪星哪一日真的想换人了,满山遍野地又将那锁找到,干脆用了个障眼法,想着还是放在自己手中安心。
却没想到,仍然强留不得。
簪星曾在这里问他:“顾白婴,如果我真的收了七个男宠,你真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他那时笃定地答:“真的。”
其实,他是骗她的。
倘若簪星真的收了七个男宠,顾白婴想,他应当也很难做到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大概会时时刻刻注意着她,担心身为黑石城主人的簪星会招来很多很多的麻烦。那些男宠看起来各个柔弱不堪,危险来临时,绝大可能只会扯后腿。不像他,多少都能护着她一点。
年轻人瞳眸映着柔软夜色,忽然轻轻一怔,似乎也为自己这荒谬想法所惊,忍不住笑了一声。
许是实在太想念她了,竟连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也生了出来。
簪星说,黑石山上寻常不会有人来,很清静,可以在这里想一些事情。
他现在明白了,这里的确很适合想事情,比如,想念一个人。
所有有关簪星的一切都从这世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走过很多地方,试图找到一些她曾留下过的痕迹。可是没有。
什么也没留下。
顾白婴不知道当年的簪星坐在这里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而如今,他坐在这里,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
远处灯火通明,将黑石城的夜晚映照得如春水繁星。
顾白婴忽然就想起当年的青华仙子来。
秘境之中,夜色中的烟火层层叠叠绽开,笑意和煦的男子对着身侧白衣美人笑道:“人的一生,会有很多难受到不愿面对现实的时刻,如仙子这样清醒的人,说不准有朝一日也会需要用这种虚妄的幻术来获得慰藉。”
他那时年少,不懂自己父亲所言,到如今,终于了悟。
当年的青华仙子最后独自一人回到姑逢山,以幻术幻化满树比翼花开,而他,到底走了母亲的旧路。
从顾白婴指尖,渐渐泛起一阵暗银色的光芒,这光芒乘着风,在虚空之中,渐渐凝结成一个人影。
她有柔软的长发,明亮的眼睛,翠色裙角如春日的柳枝,将这漆黑的山夜点亮。
幻术简单,可凡人偏偏最爱中招,只能说明它的确能戳中人心最脆弱的部分。
簪星离开后,顾白婴从未用过幻术,总觉得以幻术幻化出来的虚假躯壳,终究不是那个记忆里的人。他既说了要等,又怎会连这点孤独都熬不住。
可簪星也从未入梦,一年年的,她从不曾在梦中出现。
今夜是顾白婴头一次以幻术幻化心中之人,就这一次吧,他想。
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
幻梦中的人影从夜色中走了出来,走到他身前,微微弯腰,注视着他的眼睛。簪星笑盈盈地开口:“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他注视着面前女子。
簪星微笑着看着他,道:“师叔,许久不见,我有些想你。”
顾白婴闭了闭眼。
幻术,固然可以幻化出心中所思所念,可仅仅只能刻画相似的外表,无法描摹一样的灵魂。她在他脑海里太过生动鲜明,纵然他用尽所有精神力,也无法仿出她神韵万分之一。
终是徒劳。
簪星走到他身侧坐下,风吹起她的发丝,有一两丝拂过他的脸,带来轻微痒意。
顾白婴没有睁眼,仿佛这样就能更接近心中的幻影。
就如簪星刚刚离开的那一段日子,他回到姑逢山,白日里看起来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却总在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那根破碎的簪子呼唤簪星的名字。
簪星的身体里有他的一丝元魂,他们的命运早就连在一处。他仍记得当初簪星注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想改变我的命运,也想改变你的”,到最后,她改变了都州亿万生灵的命运,然后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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