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二年春,正月,中山国,毋极县。
滋水旁的官道上,站着数百衣着整齐、神情肃穆的人,分作四处。
一处以将作大匠甄毅为首,是毋极第一大族甄氏的族人。男女老少上百口,静静地站在路边,不时看一眼远处的官道。就算是平时最调皮的孩子,此刻也规规矩矩地站在人群中,不敢惹事。
一道帷幕,将几个娇俏的身影围在其中,也挡住了外人觊觎的目光。
虽然看不清楚,但随行的中山国官属及本国豪强、名士却知道,那里应该是甄氏适龄女子中的佼佼者。
皇后甄瑜难产早夭,甄氏在宫里没人了。如果能趁着天子巡幸中山的机会,再送一两个年轻貌美的少女入宫,将来的富贵就有了希望。
天子虽然没有毁诺的意思,但天子年少,又注意养生,三四十年内,皇嫡长子继位的可能性不大。甄氏的荣辱全在天子一言,他们不能不小心谨慎。
仅仅一年时间,原本还有些桀骜不驯的甄毅就服软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连颍川荀氏、钟氏,以及太原王氏都向天子低了头,中山甄氏又有什么理由不低头。他们的荣华富贵更依赖天子,之前表现得有骨气,只是以为天子降服不了世家而已。
中山王曹孚坐在车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复杂。
天子强势,威行天下,对他这个中山王来说当然是好事。大魏的江山稳固,他的爵位也可能传承得更久。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不安。
他继位十八年,虽然秉承先父遗教,老实做人,没做什么恶事。可是作为宗室,他也没有任何功绩,哪怕是天子在并州与鲜卑人血战的时候。
就连先父的学问,他也没继承下来。
待会儿见到天子,如果天子问起,他该如何回答?
或许,他最大的用处就是无用。既对朝廷没什么帮助,也没什么威胁,所以才能一直留在自己的封国里,毋须去邺城或者洛阳。
征北将军刘靖和镇北将军王广站在一起。
刘靖有些疲惫,闭目养神。随行的官员都屏着呼吸,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打扰了他。
王广虽然不累,却也没什么精神。
不久前的北疆大战,他虽然花了不少心思,出飞狐道设伏,准备趁鲜卑人出兵雁门之际大破之。但是很可惜,他没能抓住机会,让拓跋沙漠汗全身而退。
此战,曹羲、邓艾立下大功,增邑的增邑,封侯的封侯,受到封爵重赏的将领就有二十余人,财物赏赐的更是不计其数。但他这个新上任的镇北将军却劳师无功,待会儿见到昔日同僚,有些甚至还是他的学生,该如何自处?
太尉王昶说,天子没给他诏书,是不希望给他太大压力。
当时他很高兴,觉得这是天子对他的信任和爱护。
现在看来,恐怕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天子不做指示,就是看他自己能不能抓住战机。而他的表现只证明了一件事,他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高明。
熟读兵书,并不代表他就真能在战场上取胜。
终究还是书生。
还是天子说得对,只有知行合一,才能成为真正的士。
只会坐而论道的人,不配为士。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一群鲜卑人。
被围在中央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鲜卑。白晳的面皮上满是皱纹,原本淡黄的须发已经全部雪白,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眉眼之间却忧心忡忡。
他就是不久前在弹汗山称王的拓跋力微。
拓跋沙漠汗撤回弹汗山后,他们父子反复讨论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向大魏称臣,并由他亲自带队,到中原来拜见大魏天子。
拓跋沙漠汗则留在弹汗山,以备不测。
如果大魏天子不肯接受他的称臣,甚至要杀他,那拓跋沙漠汗就立刻继位,统领鲜卑人准备迎战,或者撤离。
他带来了丰厚的礼物,先后拜访了征北将军刘靖、镇北将军王广,多次恳请,才得到了随他们一起见驾的机会。
天子的车队一会儿就要来了,他心跳很快,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在草原上活了七十多年,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来了,来了。”有人轻呼。
拓跋力微转头看去,只见官道上烟尘滚滚,一些骑兵正快速接近。
他清咳了两声,挺起了身体。
一会儿功夫,十余名鲜衣怒马的骑士来到跟前,向正在等候的刘靖等人宣布消息,天子将至,请他们做好接驾的准备。
拓跋力微听不懂汉话,正伸长脖子看,一名骑士来到他的跟前,勒住坐骑。
“阿爸。”
拓跋力微抬头一看,又惊又喜。“儿啊,你……还活着?”
来人正是拓跋悉鹿,只不过此刻的他穿着一身骑士服,头上又戴着头盔,遮住了髡头,不注意看,根本不知道他是鲜卑人。
“是,我活得好好的。”拓跋悉鹿回头看了一下官道上的动静,匆匆说道:“阿哥怎么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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