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桥和阮穆宁到慈宁宫的时候,皇上伤心地坐在太后的床边,而御医们站在不远处,垂头不语。
来的路上,小太监已经跟他们大致说了情况,太后突然昏迷,御医过来后,用了一碗红参汤吊命,让她过来再看看。
宁晚桥当年替太后诊治的时候,认为太后只能活半年。
为了她的性命,她不敢说实话,所以她故意说太后只要吃好喝好睡好,多晒晒太阳,活个十年不是问题。
其实这不过是最基本的养生方法。
但没有想到,太后活了八年。
看到她后,皇上立即让她上前替太后诊脉。
姑姑拿了蒲垫放在床边,宁晚桥跪在上面,看到太后脸色已经苍白无血,甚至有些发青,透着一股冷气似的,嘴里呢喃着,听不清在说什么。
宁晚桥先把了脉,又看了太后的眼睛,最后如实地道:“回皇上,太后脉搏弱而慢,甚至有慢慢变弱的趋势。手脚冰凉……”
宁晚桥话还没有说完,皇上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直接挥手先让他们退下。
宁晚桥和御医连忙往后退,准备退出卧室的时候,皇帝又道:“把思言抱过来。”
宁晚桥应了声是,阮穆宁立即便让人回东宫抱阮思言过来。
卧室里只剩下皇上和太后了。
皇帝终于卸下自己刚才强撑的样子,眼睛湿润了。
太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意识还算清明,微微睁开着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可怜的儿子。
这个多疑、强势,反复无常,一直孤独的儿子。
“这么多年,我没有求过皇上什么事情。就连荣家的事情,也一直按照皇上说的来做。”
皇帝听到太后这么说,刚才的眼泪瞬间止住了。
太后看他如此,就知道他心底的那份警惕心又起来了。
太后悲苦地笑了笑。
她应该怪谁?
怪荣家当年架空皇上,在朝堂上没有给皇上过面子,把皇上当傀儡?
所以才导致皇上一听到这样的话,下意识有这种反应?
还是怪自己没有能在皇帝和荣家间,成功地转圜他们之间的关系?
还是怪当年,皇帝不允许皇后生子,她默许了。
“母后说罢。”皇帝的语气恢复了几分理智。
太后虚弱地道:“如今荣家已经倒了,求皇上把那两姐妹放了吧,荣老夫人当年对皇上是真心相待的。”
荣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九年了,朝臣早就换了一代,荣家已经翻不起浪花。
只是放了荣家两姐妹,不是什么大事。
掖庭生活艰苦,很多人都劳累而死,不知道两姐妹是不是还活着。
皇帝立即命太监去掖庭带荣家两个姐妹来。
太监出去后,太后让宁晚桥和阮穆宁抱阮思言进来。
阮思言还不明白死亡的意义。
看到太后躺在床上,他拉了拉太后的手,奶声奶气地道:“曾祖母起来啊,我抓了好多萤火虫,我带曾祖母去看。”
太后顺着他的小手臂摸上他的脸,强挤出一抹笑。
“好啊,曾祖母摸摸思言……小思言的小脸已经那么大了。”
阮思言想了想,小手比了个二,“我快两岁了。”
太后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以后过年就给曾祖母送萤火虫。”
太后跟阮思言说完话,又让阮穆宁不管如何,要原谅皇帝,说皇帝是个可怜的人。
阮穆宁声音嘶哑:“孙儿知道,父皇有父皇的苦衷。”
太后又握住宁晚桥的手,“当年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聪慧的。”
宁晚桥哽咽地道:“孙媳觉得太后很和善。”
太后养尊处优,但抵不过时间的摧残,以及病痛的折磨,双手的皮粗糙而干,握着别人的手时硌疼。
宁晚桥觉得这种疼有一股友善,在这种友善中,她看到了生命的流逝,时间易逝。
太后已经笑不出来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求的那块玉佩,皇帝当时不知道,咱们都是女人,我自然知道你要做什么。”
宁晚桥忙道:“孙媳谢过太后的恩。”
这时太监和皇帝进来,太后强撑着眼睛,已经到了极限,没有看到荣家姐妹,“皇上,莫不是,她们两个,已经,已经…”
太后一口气没有上来,喘得厉害,眼皮耷拉,面部扭曲,十分痛苦。
皇帝上前替太后顺气,“她们很好,母后,她们很好,她们早已经出宫去。”
闻言,太后的气顺了半口,面部平和了许多。
皇帝看了眼宁晚桥,眼里没有情绪:“太子妃摄政期间,为了封溪赈灾,举办出宫典,节约宫中开支,顺势把两个姐妹送出宫了。”
皇帝说完,感觉到太后的手一松,悬在床边,来回晃动。
殿内一片哀鸣,皇帝掩面痛哭。
宁晚桥哭泣的时候,想着皇上估计又要记她一笔了。
—
太后驾崩,皇帝辍朝百日,停止日常政务活动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诸王要守一年的孝。
宫里挂上了白绸缎。
皇帝阴晴不定,后宫妃嫔各个活得小心谨慎,能躲就躲。
大臣们怕被降罪,不敢提出反对意见,都是见机行事,顺应皇帝的心思。
藩王入京吊唁,宁晚桥在祭祀仪式上看到了阮穆屹和阮知桑。
阮知桑哭得最是悲恸,把皇帝都哭惊动了。
葬礼过后阮穆屹问她,连太后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能哭得那么伤心?滴辣椒水进眼了?
阮知桑仍然哭得不能自已。
宁晚桥寻思她是不是遇到了别的事?一小半哭太后,一大半哭别的?
藩王回藩地的前一天,阮穆屹和阮知桑入宫告别。
阮思言睁着无辜的眼睛看阮穆屹。
阮穆屹在双眼上贴了两个假眼睛。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半个时辰。
阮思言终于败下阵来,指着他问宁晚桥:“母妃,王叔的眼睛不累吗?”
宁晚桥哑然,去扯掉他的假眼睛,看到阮穆屹睡着了。
阮思言发现被骗,生气地去抠他的眼皮,终于把他痛醒。
阮穆屹惊呼,立即抱他起来,举到头顶,嚷道:“小子,爷爷我还要靠眼睛打仗,给你守边疆呢。抠坏了你母妃得去并安替我治眼睛。”
阮思言第一次被举那么高,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只顾着手舞足蹈,“再高些…再高些…再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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