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人就在自个儿面前站着,余娇想,说出去都没人会信,高高在上一手遮天的程督公也会落于凡俗,这样言凿谆谆的去叮嘱人。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随着程英的这番话缓和下来,余娇因这一席话,倒不好再对程英冷脸以待,就连手心的帖子也不知该如何还回去了。
程英忽然间发现小丫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他久居上位强势惯了,以往两人针锋相对,多是因为他先冷脸威逼小丫头。
意识到这点后,程英捻着手腕间的檀木佛珠,声音低沉缓和,少见的示弱道:“满京城都知道本公向圣上讨了圣旨认你做义女,你成亲本公若无表示,怎好意思去讨杯喜酒?刘妤宁,你莫不是要让人人都在背后非议笑话本公虽手眼遮天,却众叛亲离,连最亲近的义女实则也看不起本公是个阉人?”
说到阉人两个字,程英咬字重了重,平日里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两个字,他自己说起这个词,也觉得有些陌生。
这话说完后,余娇的态度肉眼可见的软化下来,就连脸上的冷意也消退了些。
“莫非你是不愿跟本公这样的人攀扯上干系,真如本公所言,心里压根瞧不上本公这样出身的人?”程英看出她的弱点,打蛇随棍上,忍不住又逗弄起余娇来,故意这般说道。
“我从没有看不起督公这样出身的人。”余娇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人是什么出身从来都由不得自己选择,是人就总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无奈,倘若易地而处,我相信没人不想活成督公这个样子。”
程英看着她认真解释的模样,到底没忍住微微侧身勾唇轻笑了下,这个笑意很短暂,在余娇发现前就消失了,他继续正色问道:“你一直不情愿唤本公义父,难道不是觉得认本公做义父辱没了你的身份?”
“当然不是。”余娇犹豫了下,直言道:“我不愿认您做义父,是因为京城的人和事太复杂了,我不想搅合进贵人们的事情里,做了您的义女实在太过招眼,我不是个聪明人,怕给家人惹上麻烦,也怕自个儿稍不注意就掉进坑里去,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余娇顿了顿,难得在程英跟前诚实吐露道:“我只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尽量让自己过的轻松自由一些,不用提心跳胆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过活,来到京城后,我才觉出乡野的日子叫人觉得快活,虽然整日都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不会动辄就会有性命之忧。”
这是余娇的真情实感,尤其是在刚刚去了一趟平凉府之后,凉州塞外的冰天雪地虽冻人,但会让人觉得天地宽广,不必拘限于一隅之地,心上和身上也不必负担那些争权夺利的沉重,身处其中,宁和放松。
她讲的认真,程英听着的神情也变得很认真。
这些年午夜梦回,他最怀念的也不过是秦岭上那座竹屋里的欢笑声,他和师妹整日背不完的医书,上山挖不完的草药,老师喋喋不休的唠叨,那时可能会觉得枯燥无聊,而今却是惦念不忘,最想回到的时光。
程英的眸光柔和的看着余娇,小姑娘今日穿了素白的湘裙,交领衣襟衬得脖颈纤长细嫩,槅扇透过的光扑洒在她的脸庞上,还能瞧见细小的绒毛,颊边的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番话却通透的叫人待在她身边就觉得心也跟着宁静下来。
他忍不住抬手在余娇的发顶揉了揉:“本公保证,只要在世一日,就不会叫人因本公为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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