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存除秽一魄的徐凤年,已经止住眉心淌血的颓势,身边那个出窍神游归来的徐凤年则负有一魂二魄,两者相加,仍是欠缺了两魂四魄,就已经能够让王仙芝受创,徐凤年不觉得自己的本事就小了,只不过口舌之辩毫无裨益,所以面对王仙芝的问话,并没有去跟这个显然动了肝火的老匹夫如何言语争锋,只是光明正大修补高树露馈赠的体魄。
王仙芝冷笑道:“那就是没有遗言要说了?”
徐凤年伸出双手,覆在脸上,用十指擦拭掉血水,眼神清冽。
王仙芝重重说了一个好字。
然后“游子御剑归来”的徐凤年就看到王仙芝一脚踏出,挥臂丢掷出那根由天上雷电锻造而成的长矛。
但是当他看到这幅场景之时,拥有身体的徐凤年其实已经倒飞出去,在百丈之外轰然坠地,不受控制的身躯甚至在地面上弹跳了一下,继续倒滑出去十数丈距离,才得以停下。
王仙芝的出手实在太快了,以至于站立着的徐凤年只看到了王仙芝丢掷雷矛后滞留出的残影。
倒地的徐凤年缓缓起身,弯着腰,胸口露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光景,偶有白色雷电缠绕流转,嗤嗤作响。伸出手的同时,臂上无数条纤细的红丝赤蛇浮游探出,徐凤年手指所触,红丝与白电同归于尽,可见徐凤年从韩貂寺头颅里窃取而得的秘术,没能立竿见影地迅速见功。
王仙芝手中雷电长矛犹在,仅是清减了一两分气势而已。
老人身前沙地中又出现一只脚坑。
才站直身体的徐凤年就又给雷矛击中,只是这一次未被击倒,脑袋微微后仰,双手握住一截雷电,不让其刺中脖子,脚步在地面上蜻蜓点水,向后掠去。
第一次故意门户大开,死扛一记雷击,是徐凤年凭借高树露体魄的无垢之体,试图接触更多一些王仙芝的气机流转方式,既然王仙芝第二矛如出一辙,就没有必要先前那般来者不拒了。
王仙芝身前的脚坑越来越深,丢掷长矛的间隙也越来越短。远处徐凤年只能一退再退,接连后退了八次,最后一次用上了武当洪洗象传授的无名拳法,腰如车轴,身体转圆不说,双手同样画弧成圆,雷电追随徐凤年身躯在四周游走了一圈又一圈,当徐凤年最终站定,脊梁笔挺,拔背却不弓驼,双手轻轻上下摇动,手心上方几寸处,各有一枚雷电光球颠簸起伏,看似俏皮轻灵,很容易让人小觑它们蕴含其中的雷霆威势。徐凤年双手走弧,两枚萦绕电光的雪白雷球融为一体,逐渐消散于身前。
与此同时,从黑白春秋中游子归来的徐凤年神情剧变,开始转身掠向“自己”。
手上仅留下三尺雷电的王仙芝身前出现了第九个脚印,在徐凤年魂魄就要撞入徐凤年身躯之前,王仙芝已经近身后者,率先递出一招,不知算是一矛还是一剑。
这三尺雷电瞬间刺穿徐凤年的身体,如刀切豆腐一般,王仙芝右手握住那成功破开高树露体魄的三尺雷电,猛然提起,把徐凤年整个人都给举起悬空。
接下来一幕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在王仙芝拔出雷电之前,徐凤年抢在前头,双手按住那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仙家兵器,一脚踹在王仙芝肩头,身体飘落在两丈外,脚步踉跄,非但没有趁机拔出,反而狠狠一拍,主动将其刺穿身躯。
王仙芝没有趁胜追击,站在原地,点了点头,破天荒流露出一点欣赏。
若是被自己拔出那截雷电,那么这小子就等于白挨了先前八矛和最后一剑。
八矛不过是障眼法,关键是他王仙芝新创的那一剑,本是想送给访仙归来的邓太阿。
世人皆以三尺青锋比喻长剑,他这一剑招就叫“三尺”,上乘剑道,一向重意不重术,而这三尺的深意自然就在三尺中,如果徐凤年为了受伤更轻,拔出三尺雷电,自然不会知晓其中玄机。只是就算领悟了三尺剑的意思,又能如何?他王仙芝就算仅仅是一名剑客,那不下三尺的剑招,也有四手之多。之所以选择这一招,是既然徐凤年用一刀让自己受伤,那就要一报还一报,就算是伤口大小,也得一模一样。而其余四手地仙剑,王仙芝出剑的初衷都是一剑斩千骑,庙堂于我如无物。
王仙芝出身寒庶,那时候远远不像今日离阳朝廷海纳百川的气象,是真正的寒门无贵子,犹记得自己弃文习武后,历经坎坷,终于第一次练就粗糙轻功,又不敢在市井通衢显露身手,就只能在荒郊野岭去体会草上飞走踏雪无痕的滋味,精疲力尽之后,以天地做床被,随意倒在草地中或者雪地上,仍记得那种泥草香气和用雪洗脸的冰凉感觉。后来机缘巧合,中途转去练剑,使剑生出剑气之时,当时那份狂喜,不论过去了多少年,记忆犹新。再之后,一步一步站到了武道巅峰,俯瞰人间御风而游,环顾四周,无人并肩而立,值得记住的事情反倒是不多了。
两个徐凤年站在一起,但是始终没有魂魄归于一体,因为王仙芝的那一剑伤气远甚于伤身,既然高树露的体魄还能承受得住,就不需要画蛇添足,如果冒冒失失融入一炉,才是自投罗网,而且损害了原本堪称除秽无垢的不败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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