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接风宴被宋献策这个主角搅了局,自然只能草草结束,郑鸿逵和祁彪佳一起将宋献策送到了下榻的住处,这才告辞离去。
宋献策见两人远去,换了一身常服,又领着清风和几个扮作家丁的护卫一起出了门,游荡在夜间的上海大街上,宋献策一边饶有兴致的观赏着两旁的建筑,一边闲聊似的说道:“郑鸿逵他也算有心了,清风,咱们今日下榻的那地方既不奢华、也不穷酸,清净淡雅,正适合我这一国重臣、却又处处守规矩的家伙居住。”
“但我估计那间宅子郑鸿逵是重新选过的,他今天摆出那么大的排场、搞出那么多山珍海味,之前给咱们选的宅子必然也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高宅大院,恐怕是吃了我在酒席上给他的那个下马威,才临时改了的。”
“人家都有心,就东家您没心!”清风有些气呼呼的,缩着脖子揣着手,不情不愿的跟在宋献策后头:“这冷死个人的天气,大晚上的还出来闲逛作甚?不怕撞到什么孤魂野鬼?”
“早知道该让你多带些饼子的.....”宋献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长脖子四处看了看,朝一间正在收拾的食铺走去:“那些个美味佳肴啊,吃不到但闻的到,香的很,肚里馋虫都快跳出来了。”
“东家也是,好歹动两筷子尝尝鲜,然后再摆谱演戏嘛,总好过如今这啥也没吃着,还得大晚上跑出来找吃食!”清风毫不客气的嘲笑了几句,快步走到那食铺前,掏了钱让那铺子老板随便煮些吃食:“不过连俺都看明白了,那郑什么逵就没安好心,桌面上都是美味佳肴、桌底下恐怕备着不少陷坑等着您踩呢。”
“长进了,但还没有完全长进......”宋献策寻了一张椅子坐着,呵呵笑道:“那郑鸿逵不过是个门面而已,郑芝龙如今是铁了心要拿下巴达维亚,之前才从福建调了五千余兵马过去,马打蓝苏丹国虽然和红毛番联盟,但它们有血仇世仇,能为了红毛番去拼命?等郑家的援军一到,马打蓝苏丹国恐怕就要和郑家议和了,红毛番失去了当地土邦的协助,又被围困了这么久,还能守得了巴达维亚几日?”
“郑家攻克巴达维亚,便要在南洋开邦立国了,他郑鸿逵怎么也是个郡王的前程,没准日后也能裂土分疆、自立一国也说不定,一个小小的上海,一两百万两的岁入,他恐怕是不放在眼里的。”
“再说了,如今朝廷正在和一些豪商海商协商,准备筹备一家印度海贸公司,收复马六甲城之后便要逐步垄断与印度土邦之间的官方贸易,郑家在里头也占了不少股份,日后获利分红何止百万?郑鸿逵哪里会做这种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的蠢事?”
“所以他对上海未来如何其实并不在乎,只是代人说话而已,真正想要上海维持现状的,是那些靠着上海开埠赚得盆满钵满的当地官绅和豪商!”宋献策呵呵笑道,捏起一个咸饼子啃着:“这场接风宴,他们在试探我,我也在摸他们的底,摸了个底朝天!”
“这是好事吧?”清风也拿着一个饼子啃着,不时用手指沾着落在桌上的碎渣送进嘴里:“郑家如果置身事外,总是好事吧?”
“确实是好事,郑家若是搅进来,这上海之事就麻烦许多,否则我也不会亲自来上海了!”宋献策叹了口气:“开海通商,别的都好说,但海外运载而来的粮食,如今对我大熙是极为重要的,北地各省又是冻灾又是旱情,还有愈演愈烈的情势,特别是河南,还有之前东虏炸毁黄河大堤形成的黄泛区问题,这两年几乎是颗粒无收,全靠南粮北运撑着。”
“但南方各省就不需要粮食了吗?云贵等地的大规模移民、四川接收的那么多山陕流民,湖广江西那么多需要安置的河南、山东、江南等地的流民和逃亡汉民、奴仆,还有各处的河工、工程和青藏、缅北等地的战事,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个天文数字。”
“朝廷如今还能坚持下去,从吕宋、暹罗等地来的粮食极为关键,朝廷施行关粮税制度,海船商船运载一定的粮食至广州,便能折扣一部分乃至全部关税,粤海关每年两百余万钞的岁入,有四成以上实际上是统计的关粮折钞的数额。”
“这些海外粮食分配给南方各省,朝廷才能从南方各省挤出足够的粮食北运支援北方诸省......”宋献策啜了一口热汤,继续说道:“百工院最近下水了一艘新式的洋船,正在海试,这洋船参考了咱们缴获的红毛番的大肚商船,载重是咱们传统洋船的数倍,百工院还专门设计了新的防潮船舱,就是为了能更好更多的运载从南洋诸国那采购来的粮食。”
“如今我大熙即将一统天下,又多了几百万人丁需要粮食,海外来粮就更为关键了......”宋献策又叹了口气,眉间微微皱起:“若是和郑家撕破了脸,都不需要正式开战,郑家的船队只要寻机骚扰我大熙的海道,让海外之粮不能稳定输入大熙国内,这天下就一定会出乱子,盘子大了,需要照顾和顾忌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多了。”
宋献策沉默了一阵,眉宇间缠绕着无比的愁绪,历史上大明、满清、农民军三方角力,一场场兵灾下来,人口损失无数,等满清占据天下之时,恢复生产、蓄养人丁才是第一大事,而这个时空里从三省大战之后,天下局势就基本稳定了下来,三方之间更类似于汉末三国的形态,都处在相对稳定的对峙状态,没有历史上那般大范围、百万级的人口损失,人口下降有限,所以大熙从一开国就面临着从明末直接继承而来的巨大的人口压力和粮食危机。
宋献策不是穿越者,他自然不知道另一个时空里是个什么情况,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大熙国初和历朝历代国初之时完全不同的局面,心中自然止不住的发愁。
“好在郑家是生意人,生意人嘛,西瓜芝麻的账,他们算得清楚......”宋献策理了理思绪:“上海那些豪商官绅也算的清楚,但他们和郑家不一样,他们的根在上海,我们要掘他们的根,就一定会和他们有冲突的,而郑家......他们不会参与,但恐怕也是乐见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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