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试的谢恩宴与礼部试的谢恩宴一样,都是通过考试的士子们宴请主考、监考的宴席。虽说只有礼部试主考与及第者才能称座主和门生,但士子们对让自己通过州府试的使君自然也是感恩的,再往实际里说,与四品绯袍刺史打好关系,又有什么坏处呢?
然而本场谢恩宴却有点特殊,因为上首要坐的不只州府试主考周刺史,还有未来的主考陆侍郎,这就尴尬了……程平脑子里闪出一个瀑布汗的表情。
程平此时就觉出不当老大的好处来了——她虽然是明经第一,但前面还有进士科的第一名呢。
进士科第一名这位,名吴焕,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齐州吴氏嫡系子弟。吴氏是在全国都数得着数的郡望,可以上溯到汉末,是王谢一样的大士族,而且这位吴焕长的风流倜傥,样貌俊美,见之让人心折。
吴焕身边跟了一堆粉丝,不单同考的士族子弟唯他马首是瞻,便是一些明经的寒族士子也围绕在他周围,以认识“吴炳光”为荣。之前怼过程平的那位韩俊,还有容长脸那位,都是他的迷兄迷弟。
这位吴焕倒不像韩俊一样针对程平,甚至还赞了她两句“年少有为”“灵气天然”,程平也弯起眉眼应酬回去,吴焕是对非我族类的不上心,程平是自知不及人的假傲骨。
谢恩宴在白镜湖畔的横波楼举行。士子们聚在门前,等候主司驾临,吴焕站在最前面。程平把手插在棉袍袖子里,与周通等几个庶族明经士子缩在人群后面。
等了有一阵子了,棉袍虽然够厚,但浑身还是寒浸浸的,程平扭扭头,看不远处光秃秃的杨柳树,这才多少天,树叶子都掉光了,前些天刚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程平不由得想起前阵子在这里散步买藕的事来,不远处便是杏奴渡……
周通看程平往杏奴渡的方向看,想起什么似的小声问:“你说,陆侍郎会来吗?”
若是厚道的,就可能会避嫌不来,但程平想到雪夜里陆允明那粲然一笑,这位……很难说。
程平摇摇头。
说话间,远处摇摇摆摆,行来两顶轿子,看规制,便知道是两位主考到了。
轿子并排放下,陆允明与周望川从轿中出来,众人忙上前行礼。
吴焕到底是懂礼仪规矩的士族子弟,带领着大家招呼两位主考,没有厚此薄彼一丝纰漏。
程平在后面偷眼打量,陆侍郎今天帅出了新高度。虽然不像别的士族子弟似的锦衣华冠,只圆领袍外围了一件裘皮大氅,头上连幞头都没戴,单用簪挽着发,但许是眉眼长得太好,也或许是态度着实雍容,一下子就艳压了“群芳”。
可艳压不艳压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程平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和布棉袍,不由得哂笑。
陆允明略抬手,微眯着眼一笑,“诸位郎君免礼。”
今天周望川也没有穿官服,没有绯色官服压着,周府君这形容更是……程平实在不愿说出“猥琐”二字。
把两位大佬迎进酒楼,众士子也按次序坐了。
程平虽然是明经第一,却要排在第六位,前面是五名进士科的——进士科与明经科的地位差距再见一斑。明算明法各通过了一人,只能混在明经们中间坐了。
吴焕出面,代表士子们敬酒,周、陆二人也都喝了,然后是士子们一圈叙年齿、门第、名次的唐代版“自我介绍”,再集体敬酒,周望川致勉励之辞,开头的过场就算走完了。
因为有陆允明这个非常规元素,虽士子们早知道他是谁,周望川还是加了介绍陆侍郎这个环节,又互动了一下,把几位进士科考生的行卷转递给陆允明,各夸了几句,尤其着重称赞了吴焕,陆允明也四平八稳地说了官面话。
程平颇具穿越精神地想,嘿,这交接仪式有点像奥运会火种传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逐渐松下来,一般谢恩宴到这个时候就是才艺表演阶段了——作诗。
几位进士科士子看吴焕,吴焕却稳稳地坐着,嘴上说的是河南道几个有名地方的名胜风物。
见一位沉不住气的士子频频看自己,吴焕抿抿嘴,心说,蠢货!作诗,我们固然可以一展其才,周刺史呢?所谓歌诗酬唱,作诗这种有来有往的事,他不会做怎么办?再说,那边还坐在一位曾经的状元郎呢,你就这么肯定能露脸?
下面暗流涌动的时候,周望川招手,侍从捧过来一个长长的锦盒。
周望川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画轴,“陆侍郎,诸位郎君,请看,这是今年进上字画的摹本,与贡品也不差什么了,各位可先睹为快。”
两名侍从小心翼翼地在空地上把画展开,竟是一幅长卷。
程平猛一看,觉得有点像《清明上河图》,再看,就发现不是。
《清明上河图》是现实主义风俗画,这一幅则虚实相结合,近景为实,远景为虚,画的主体是一条河,河上船来舟往,两岸人烟阜盛,并有祥云缭绕,河的远景隐现于云气之中。画中最醒目的是码头上的大船,民夫们正往船上装粮食。图卷角上有名字《盛世长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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