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晏老师以德服人
李贽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的话也总是前后矛盾,还挺不成熟,没到未来一代宗师的状态。
朱翊钧听李贽高谈阔论,不急不慢地放下筷子:“其他问题暂且不论,我听你的意思非常关心朝政,既然如此之前为何辞官?”
李贽沉默片刻,坦诚道:“之前做教谕和国子监博士,薪俸很低难以维持家计。”
……大明的官俸禄多低,殿下你心里没点数吗?!如果不贪,光靠俸禄很难养家糊口。
李贽说起一段悲痛的往事:
“我在河南做教谕时,祖父去世。同僚和朋友来祭奠,送来一笔丰厚的奠仪。我把这笔钱分两部分,一部分在河南买了房屋、安置妻女,一部分带回泉州老家办丧事……”
“一别三年,我回到河南,妻子告诉我,因当地饥荒,两个小的孩子饥饿病亡。我和妻子秉烛相对,一夜不眠。”
这下轮到朱翊钧脸黑了。
一个举人老爷,还当过官,孩子居然饿死。那普通百姓的生活,岂不是更艰难?
这是什么世道!
李贽接着说:“我的岳母年轻时孀居,只有我妻子这一个女儿,辛苦抚养长大。妻子本来提出跟我一起返回泉州,我因为囊中羞涩,难以带着一家人返乡而拒绝。岳母思念担忧女儿,朝夕哭泣而至眼盲。”
“妻子贤淑,对我的决定百依百顺,而我却感到不安和愧疚。因为我,她在离家数千里的地方独立支撑门户,不能对母亲尽孝道。”
这番话,又让人感到他内心的挣扎。
晏珣忽然说:“你现在是给富户做门客,受邀在私塾书院讲学吧?日子应该比之前好?你把妻儿接到身边了吗?”
李贽现在的情况,有些像当年的李开先。
李开先受友人邀请到汪氏族学教书,因为汪氏大方又尊师重道,日子过得不错。
以李贽的名气,觅一个好的东家应当不难。
李贽却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说:“我的妻女还留在河南。因为我……”
朱翊钧摆摆手打断:“或者是因为你觉得漂泊不定,不好带着妻儿;或许是觉得给人做门客,带着家眷不方便。现实就是,你又抛下她们。”
小小少年老气横秋地叹气。
“难道是我的错吗?”李贽握了握拳头,“我自认饱读诗书,对经典有独到的见解,不比朝中诸公差。可高官们生活奢侈,我这样的寒士却连家眷都顾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是谁的错?
是制度的错!
李贽是个思想家,意识到大明现在的制度有问题,但并没有解决的办法。
朱翊钧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问:“你还想当官吗?你当官的目的是什么?”
李贽看向晏珣:“请问晏大人当官的目的是什么?”
晏珣平静地回答:“为了振兴大明。”
如果不是这个目的,他可能跟着老爹出海做海王了。
李贽却笑了,扯了扯本来就敞开的衣襟,嘲讽地说:“你不诚。朝中诸公喜欢说‘去绝私欲’、‘为国为民’,其实都是幌子。当官就是为了名利。”
“是你不诚!”朱翊钧反驳,“我相信晏大人说的是实话。可是你,一边骂着富户豪强,一边依托他们生活;一边对朝中诸公愤愤不平,一边就想着当官得名利。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可恶!竟敢当着我的面批评我爹爹!
李贽哑然,额头上开始冒汗,脸色发白。
朱翊钧刺中了他隐秘的心事……他也觉得自己不诚,为此常常感到不安。
晏珣看到朱翊钧像一头炸毛的小狸奴一样护着自己,觉得老怀宽慰。
哎哟哟,钧钧小时候说要保护我,原来是真的。
他心情不错,笑着说:“诚或者不诚,不看怎么说而是看怎么做,问心无愧而已。李兄方才有一个观点,我是赞同的……‘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意见解释经典’。”
在此时,这是一个离经叛道的思想。
科举中必须严格按照前代圣贤的注解,不能有自己观点。
李贽不觉得自己当面喷晏珣有什么问题,给他提供衣食的东家,他一样照喷不误,骂对方不诚。
但晏珣不仅不生气,还同意自己的观点,让他不禁触动。
“你果真同意我的观点?这是……离经叛道的。”李贽略微迟疑。
晏珣笑道:“每个人读书都有自己的看法。现在的时代跟孔孟所处的时代,已经沧海桑田。书上的观点,也应该根据时代不同而变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我认为并没有错。”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李贽呢喃。
对于一个哲学家、思想家来说,这八个字给他精神上的震撼,如醍醐灌顶。
“……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李贽站起来,对晏珣恭敬地行礼:“古人说一字之师,晏大人是我的老师。希望改日还能再与你论道。”
他就这么走了,连一碗饭都没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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