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左手手腕微微朝下压去,把竹帘子慢慢、慢慢沉于纸浆水中...”
庭院秋冬深沉,参天的松柏与永不败落的绒花旁,显金着一身短打,宽袖被缚带束于背后,双手没在水中,与对面的锁儿协作,将竹架子缓慢但利索地一把捞出。
薄薄一层湿漉漉的纸瓤,像鸡蛋壳里那层蝉翼一般的膜。
显金手脚利落地叠在一旁,动作很麻利,右手一撇,那层薄膜就顺势躺到了地上——真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显金根本不用确认她是否做到,目不转睛地继续下一张捞纸。
就...就很帅啊...
而且这位贺老板也太高了吧!甚至比寻常南方的书生还高!
相貌清丽,下颌角分明,鼻子高挺,衣着也不见繁复,简简单单的剪裁,朴朴素素的料子,一身深棕又飒又贴,发髻高高束起,只拿了一只刷了清漆的桃木簪别上。
因要浸水捞纸,贺老板便将手上的翡翠扳指取下,随意放于一旁,虽然通身没有珠饰或名贵的衣料,但这身高!这气度!这便是与许多世家子站在一起,也绝对不输好吗!
而且...
荣小姑娘眼神向下移。
这位贺老板的手指又细又长,骨节分明,像一只长长的、细细的却充满力量的笛子。
荣小姑娘红彤彤一张脸,有些燥热地抬了抬头,掩饰般四周转了转,待看清周围人的脸色时,她稍稍僵了僵——嗯,很好,所有小姑娘的脸,都属于差不多的红...
身旁的手帕交薛家幺娘,撞了撞荣姑娘的胳膊肘:“这位贺老板,真的好....”
薛幺娘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埋下头轻声道:“真的好那个啊!”
那个?
哪个?
荣姑娘有点跟不上好友的思维,但顺着好友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贺老板低头垂眸,抬起胳膊,随意地将脸上的汗滴擦在肩膀袖子上——啊,真的好那个啊。
......
虽然“品宣”的定位,确实靶向小姑娘、媳妇子...
显金垂手敛眸,站于庭院之中——但是,来的小姑娘和小媳妇会不会真的有点多了?
基本上处于罩房满箱的状态。
与其说大家伙是来手工DIY做纸的,还不如说大家是来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坐着吃吃茶、吃吃点心、休养生息的...大长公主掌权后,肉眼可见街上走动的女子都多了起来,但许多酒楼、茶楼仍旧不太欢迎女子单独摆桌,推荐女子坐包间已经是最大让步了。
“品宣”几乎只做女子生意,首先环境很雅致,其次让人很有安全感,比如所有的伙计都是姑娘,立在门口的那两位婶娘膀大腰圆,横眉冷对,一打听才知二人皆是军户出身,是身上有些武艺和人命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品宣”除了DIY做纸,卖的宣纸文创也很是小巧可爱——宣纸折扇已经出了四五个系列,有花鸟工笔,有水墨丹青,也有很简单的简笔画,嗯,比如三笔一头猪、简笔小鱼、长毛茸茸喵这些可爱风的花样;
宣纸书签也很火,材质倒还好,主要是上面的话比较戳人,比如“人生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只要坚持下去,每一个苦难都能克服我”“钱没了可以再赚,但良心没了,钱就赚得更多了”...等等战斗在反PUA一线的倒鸡汤言论——小姑娘、媳妇子们一边看一边笑,然后开开心心地就把钱掏了;
宣纸老冰棍也引领了一段时间的风潮,冰棍还是那个冰棍,这个年代也没办法要求什么抹茶味哈根达斯,放点盐放点糖,再用硝石一溶冰冰凉凉的就很是那个了,冰棍没有变化,冰棍棒子有变化,周二狗将一批宣纸制硬化,当作冰棍棒子使,上面再雕点花、刻点字,原先五文钱一支的老冰棍,在“品宣”摇身一变涨到了十文钱,但大家仍旧买得很开心...
...
还有很多宣纸文创产品,显金都很想做,有些难免过于前卫,比如宣纸杯、宣纸发簪、宣纸胭脂联名款之类的...想法太多则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构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显金都住在“品宣”二楼卧房。
进入腊月后,显金便更为忙碌起来,三店联动需要策划一番,坊头店“宣”仍旧走高端大气上档次路线,最多小样和试用多送一些;坊尾店“宣纸”直接打折就是最好的庆祝;“品宣”的策划更费脑子一些...
一楼庭院灯光亮堂,里间的显金正抠着脑壳想活动。
乔徽低沉喑哑的声音随着冷风霜雪,吹进厅堂:“你确定不出去看看?荣家那个小姑娘快要和薛家的姑娘打起来了。”
显金抬眸。
乔徽双手抱胸,半靠在门廊上,斜斜抬头,身上还穿着西山大营的软甲,靴子也没换过,脚跟处还有雪迹和泥泞。
显金放下笔,惊喜笑起来:“不是说要一直驻守西山到年后吗?怎的这几天回来了?”
乔徽眉眼不自觉地弯了弯,语言却有些模糊:“东边出了些事,大长公主紧急调拨了京师指挥使司聚拢——噢,我不回家,你也不回?”
乔徽在门槛上将靴子后沾染的霜雪踢干净才走进去,随意找了个凳子,双手朝后搭在椅背上:“我家老头儿前些时日给我来了信,言辞激烈又委屈——只说你和三爷没良心,一个端着他的碗四下乱跑终日不见踪影,一个天天不着家,为了赚钱啥也不顾了...”
显金哈哈笑起来:“哪有!我前日才回家洗了澡!”
乔徽眉头紧蹙:“这么说来,你这是又有两天没洗澡了?”乔徽装模做样地“嘶”了一声,伸头凑近闻,再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还行,还是香香的。”
显金趁机摁住乔徽的头,“嘣”地一声亲了口额头,这才乐呵呵地放开:“你刚说外头怎么了?怎么小荣和小薛吵架了?”
乔徽酸溜溜开口:“嗬,荣家那丫头说你今天扶她手扶了半个时辰,薛家那丫头说你扶了她一个时辰,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乔徽摸了摸还沾着口水的额头,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气。
有啥好气的?
本宫一日为后,尔等终究是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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