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敷回来,先同显金进行了亲切的交流,最终以显金暴露出祖坟开拓者的野心而父崩女析,暂时进入冷却状态;
紧跟着又与乔徽,进行了恋爱脑之间的友好会谈,喝得非常高兴。
小的恋爱脑三教九流都混都如鱼得水,捧人捧在痒处;
老的恋爱脑被捧得飘飘然,两个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乔徽手边是三壶新开的凉梨酿,面红微醺,眯着眼遮掩住清明的目光,“显金有今日成就,您是最大功臣,往后小辈有了幼子,也交由您指点抚育。”
陈敷人都快乐麻了。
人家乔爷爷可是声名显赫的乔山长欸。
嘿嘿嘿,竟然要送来给他陈爷爷教养,嘿嘿给嘿。
陈敷全然忘了告诫显金“休要整出个孩子来,让他帮忙带”的谆谆教诲,立刻一张脸都笑裂了,单手搂过乔徽,“...带!带!我贴人贴钱都带!你和金姐儿都有大出息,我虽不会带孩,但我愿意学!你们小孩交给我,放心咧!”
乔徽迷迷瞪瞪地咧嘴笑,“看您喜欢男孩儿女孩儿了。”
陈敷大声:“女孩儿!儿子贼烦!”
乔徽神情猛地低落,“我也喜欢女孩,看显金便知,您必定教养得很好,只是如今我凭担空口名分,无半分进展之实...唉,一切都随显金做主罢。”
陈敷看乔徽的眼神更为怜爱了。
这样纯粹的恋爱脑,到哪里去找噢!
恋爱脑,就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前路灿烂可追矣,显金至少还喜欢你。”陈敷颇为唏嘘:他守着一处冷灶,烧了十年也没烧旺,这小子比他盼头大多了。
乔徽垂眸幽怨:“待进了京师,显金忙起来,便是再喜欢,也抵不过生意场上的繁荣。”
陈敷长长吁叹,又碰一杯,“咱爷俩,也算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醒来陡然手脚慌——翌日,陈敷清醒复盘,绞尽脑汁思索:昨夜究竟有没有说过闺女的坏话?
究竟有没有暴露过闺女企图私吞幼崽的狼子野心?
究竟有没有临阵倒戈、泄露我方机密?
复盘半天,好像、似乎、应该,半句都没有吧?
陈敷咂舌:对闺女的恐惧,果然能战胜一切碎嘴皮子。
这要是在边疆战争年代,他已然被闺女磨砺成,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铛铛的铜豌豆了啊!
家里有颗铜豌豆,田里有片豌豆花。
“...向前那一排灌木丛中,像紫蝴蝶,花枝垂条,飘摇着也像紫红色的彩带。”
高头马车里,宝珠贴住显金,从半撩起的车窗幔帐往外指,“这花好养,听说我娘最喜欢了——爹说,我娘害怕蝴蝶,因为蝴蝶的翅膀上有奇奇怪怪的粉,却喜欢这形似蝴蝶的豌豆花。”
“我娘生我时遭了大罪,流了很多血,之后便一直有些不好,我记事时,我娘就常常躺在床上,一张脸卡白又浮肿,我爹就给她弹古琴,我娘这时候就笑,笑起来很温柔。”
“我五岁时,我娘走了,爹便种了这一座山的花儿,如今正是花期呢。”
宝珠也自淮安府回来给亲娘过冥诞。
出去快大半年,小姑娘狠狠长高一头,依偎在显金身侧,仍如旧时般亲昵。
乔家兄妹赴泾县祖宅上香,显金也应邀跟随。
邀是乔徽邀的,其实就算乔徽不邀,显金也去——先不论以后能成什么母,至少如今是师母。
一路罩着官差青布的马车向泾县去,显金跟在乔家兄妹身后进了祠堂磕头,又去了祖坟前磕头。
二百四十响的鞭炮声在坟头炸开,显金有些出神地看着墓碑上,上了色的那行字“乔家第十三代长媳姜氏”和未上色但已篆刻上的“乔家第十三代长孙乔放之”的字。
显金头一次对“生同衾,死同穴”有了具象的认知。
前世的爹是好爹,却不是个好丈夫,三番五次的肉体背叛,让高知亲妈在很长一段时间变成了草木皆兵、丧失自我的怨妇,终于分割离婚后,亲妈才终于恢复云淡风轻的知性气质;
这一世的爹对贺艾娘而言是好丈夫,对她而言是好父亲,但对孙氏和三郎、四郎而言,应该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
还有陈笺方。
初时的悸动,中途累积的跌降,最后的挑明离开...一段感情的生存与灭亡,总是像一个抛物线,到达某一处峰值后,便会无一例外地往回落。
只有乔山长。
发妻丧后,终年未娶。
显金木楞楞地看着坟头新栽种的那棵小松树。
松树虽小,却已有枝干挺拔之姿,油绿茂密,生命力向上且顽强。
“这是你老师亲手种下的。”
在硝烟弥漫中,乔徽不知何时站在身侧,眉目疏朗,眼角带笑,“今年开年的初春,就亲去山里择苗,拖着个瘸腿,一锄头一锄头地刨土,用衣服包着根茎,另狠狠背了一筐土回府。在府里又找了个块空地,亲手把这棵松树栽下,栽了好些个月,这才快马加鞭运回了祖宅。”
人来人往,都是乔家旁系别支的叔伯子弟。
乔山长的思念,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藏在熙熙攘攘中。
显金陡然眼睛涩涩的。
乔徽双手背于身后,声音喑哑却温和,“夜里,陪我去一趟青城山院吧?我有些东西要还给你。”
什么东西要还?
夜幕深沉,乔徽牵起显金的手,自山院东南角小门入内,提着的灯光晃荡在松柏林影之间,时有路过的读书人穿行其中。
乔徽压低声音:“这里已全部开放,所有宣城府的读书人皆可入内,是寻一处清净地读书也好,在茅草书屋看书借书也好,只要讲规矩,有没有功名,都受欢迎。”
青年的手掌心粗粝滚烫,像一团火在烧。
显金埋头颔首。
乔徽带显金一路穿过熟悉的茅草书屋,来到一处上锁的居室。
乔徽不放开显金的爪子,左手单手伸进窗户,从内里打开了门窗,又熟门熟路地点亮了油灯与灯笼,半蹲下,从床底拖出一个一臂长的素银樟木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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