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明山下荒草萋萋,张贺如同疯子一般在南山坡上下狂奔,手里抱着一捆裘衣,呼喊声凄厉的如同丧子的母猿。
八千多人消失不见了,张贺能叫上名字的人至少有三千,十年滚钟口的囚禁生活,让右厢朝顺军司的一万多人不但是袍泽,还是家人,如今,留在郗明山躲避寒冷的袍泽全部消失了。
战斗的痕迹并没有风沙掩埋掉,残破的兵刃,散落的断箭,以及落在砂岩上的血,那些血被寒风镌刻在了石头上依旧新鲜,只是在张贺的眼中每一滴血都代表着一个袍泽的陨落。
匍匐在一个熟悉的山洞口,张贺发疯般的用自己的手去挖那些松软的沙土,这个洞他曾经住过,在这个洞里至少有三十个兄弟挤在这里相互拥抱着取暖,他无法忘记在自己临走前那些兄弟眼中渴盼的目光。
“我一定会带着裘衣回来的,只是你们一定要努力活着,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回来带你们一起去宁边城。”
张贺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但是那些口口声声说一定等自己回来的兄弟到底在哪里?
一张乌青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仔细的拂掉那张脸上的沙土,张贺张大的嘴巴里发出无声的惨叫,这张脸他认识,这是自己的同宗兄弟张霖,因为脚△被冻伤了,才不得不留在这里的。
在右厢朝顺军司军司中,张霖和自己一样都是张家特意派到这里的种子,如今,种子没有开花就已经腐朽了。
接踵而来的悲伤,让张贺已经没有多少眼泪好流了,带着残存的兄弟刨开了一个又一个洞穴。然后就发现了一具又一具的同伴尸体,只要看看洞穴的口子张贺就知道宋军是如何应对这些躲在洞里的兄弟的,洞口乌黑的火焰痕迹说明,当时就在这些洞口燃烧着多么恐怖的火焰。
尸体被挖了出来,张贺小心的帮自己能找到的每一具尸体都穿上裘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舒坦一些。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三天之后。想到委哥宁令手中只有六百余人,张贺这才带着运送裘衣的两千兵卒匆匆回到了宁边城。
站在城头等候张贺归来的委哥宁令在看到荒原上那一小队军兵之后,吐了一口血,然后就昏迷不醒。
半夜时分悠悠醒转的委哥宁令一声不吭的坐了起来,抱着膝盖瞅着张贺道:“宋军还是寒冷?”
张贺给委哥宁令倒了一碗水伺候着他喝下去之后道:“宋军!”
“云峥亲自来了?”
“是的,卑职来宁边城的时候特意绕道去了偏关河,看到了云峥的帅旗,他们没有朝宁边城过来,而是去了白登山。听说有一支宋军被萧打虎包围在了那里。”
“河清军和金肃军也没有来宁边城,他们转道去了西京,看来不论是云峥还是萧打虎都没有把我们的存在放在眼中。”
“大帅!弟兄们死的好惨!”张贺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委哥宁令笑道:“当兵的哪有不死的,怎么个死法由不得我们选择,无非是杀回来而已。”
“我们该何去何从?”
委哥宁令大笑道:“何去何从?弟兄们已经先一步去了黄泉路,我们又何能幸免,张贺,我们已经是一群死人了。还要什么去路,只有黄泉路可以走了。”
“卑职不怕走黄泉路。只是害怕走的孤单!”
委哥宁令将张贺扶起来笑道:“不会的,这条路我们会一起走,将军中年纪小于二十岁的人全部挑出来,能带走多少财物就带走多少财物,我会修书一封给没藏讹庞,求他看在同为党项一脉的份上让这些孩子回家……”
“大帅!我们以前没有屈服。这时候也没有必要屈服,总归是死罢了,那就死的痛快些!”张贺的眼睛顿时就变红了。
委哥宁令笑着拍拍张贺的肩膀道:“老夫已经败了,就没必要带着所有人去送死,我党项一族和宋人契丹两族相比。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如今宋人开始北征了,老夫不怀疑他们这一次会取得胜利,张贺啊,北征之后,紧跟着就该是西征了。
党项一族后面的路很难走,老夫以前还总想着自己是王族,所以才没有倒向没藏讹庞,如今看起来,这样做是错的,白白让一万多党项子弟的性命消耗在了这个毫无意义争斗中。”
张贺大声道:“先帝的旨意是要大帅接替皇位的,是没藏讹庞为了一己之私才让您落到如此地步的。”
委哥宁令摇摇头道:“我们其实都忘记了一件事,祖宗的规矩是最强壮者为王,很早以前我们就是这样来挑选首领的,力大者胜!
只是我们后来把这个规矩都给忘掉了,那时候我们认为最强壮,最能生养的女子是最美丽的,而不是如今那些走两步路就喘息,放牧不了牛羊,生育不了强壮孩子的妇人。
那时候我们认为能够猎虎射熊的人才是真正的头人,不是如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只懂得制定各种规矩的人。
没藏讹庞比我强大,比我聪慧,所以,他就该成为我西夏的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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